我全沒料到竟會在巴黎遇到戚嫣然。

舊曆除夕，照例巴黎的中國留學生是要搞新年聚會的，我素來喜靜，懶與人交往，所以

這樣的熱鬧場麵從來就與我不合，因而熟識知曉的留學生也並不多。

可是今年卻有些不一樣，自從在法語補習社裏遇著了個範大姐，我從此就很不得清靜。

 這位範大姐為人很是熱情，凡是人多的地方，總少不了她的影子，這人偏又對任何事都

極其好奇，何處有了熱鬧，她若不能去張上一張，打聽出個是非曲折，都不會安生，心

裏似有小貓爪子在撓，坐立都很不受用。

這類女子大多又很粗線條。所以她常不顧別人的臉色，這在別人看來便有點相強的意味，

她最喜的便是拽人去湊熱鬧，不久，補習社裏的女生都叫她拽了個遍，起先大家不過是礙

於情麵，不好推卻她，及至後來見她不知收斂，得寸之後還有進尺之意，便都有些作惱不

肯再理她，可她卻似乎也並不在意。

然後她忽然就盯上了我，我想她大約是看我待她也還客氣，於是乎，她便一心一意在我身

上用功，強作了我的“大姐”。

一想到昨日遇見戚嫣然的事，我心中便不舒暢，我暗暗有些怪扯我去聚會的範大姐。

倘或不是她多事，我怎會遇到戚嫣然,我怕從此我在巴黎都不得安生。

 我們是聚會半中間才到的，所以便分外引人注目一些，許多人聽到門鈴響便轉頭來看

這是範大姐一貫的小伎倆，與我的畏縮躲避不同， 她是很享受被眾人矚目的，在範大姐

忙著與熟人招呼時，我四下打量,預備尋機悄悄溜到角落裏去，忽然我就瞅到了一張熟悉

的麵孔，而那麵孔上瞪著的眼睛的視線也在直直地看向我的，然後那麵孔就很快地向我走

了來。

自石孝武到學校去鬧了那出“衙內搶親”後，我就再也沒能見過這人。我雖不知那事發生

之後，她在心裏是如何看待我的，但我想，就憑她往日在學校的行為，今日她也定然不會

輕易就放過我的。

我站在門口未動，預備她來譏笑我。

“你怎麽也在巴黎？”她忽然這樣問，且語調顯見地溫柔，好像我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我是一年前來的。”

“我們還以為你回了南方，不再讀書，大家還為你可惜呢？”戚嫣然突然這樣客氣地同我

講話，我很有些驚詫，難道她忘了以前的過節，又或她轉了性不愛諷刺挖苦人了？

我萬料不到她會這樣，我便詫異的站著。

“你有見著鄭先生嗎？”她忽然又走近我兩步，在我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聽說他

現在也正在巴黎呢，也不知能不能遇見他？”

她這極平常的問話，在我卻是炸雷。偏她一雙美麗的眼睛又盯著我不肯放鬆，讓我背上如

遭了芒刺一般，臉上也發著燒，好像做了什麽壞事，恰好叫先生抓了個正著。

“我....我並不知道鄭先生在這." 我吭哧了半天,才囁嚅出這一句話來。

我覺得她問得有些鬼祟，話也似有所指，她莫非真以為我和顧兆麟有私情？

可我的話並不能使她相信，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我半晌，才又說：”他竟然沒來找你？“

”找我？為麽？“ 我故作吃驚地問，我想鄭驀然就是顧兆麟這等隱秘的事她們必然是不

知道的。

這樣在她看來，我和鄭驀然（顧兆麟）不過是如她一樣，隻是單純的師生關係。

她委實犯不著做出如此鬼祟的模樣來害我，因為倘若叫那範大姐瞧見起了疑心，我即便

不被她的好奇折磨死，也是要被折磨得褪去層皮的。沒有人能逃過範大姐的好奇心。

”你難道不該比我更清楚嗎？“她有些發狠地說，並沒有罷休的意思。

我正想著該怎樣駁她時，一個極斯文體麵的男子踱了過來。

”嫣然，這位小姐是你的舊識？何不請了她和我們一起玩？“他將手插在褲兜裏，說話時

隻是將下巴略微朝我抬了抬，他這副神情倘若落在阿圓眼裏，定然是要給他一個傲慢無禮

的評語。

”盧公子，你來湊啥熱鬧？是不是看人家小姐漂亮，就想打歪主意，我可告訴你，這位漂

亮小姐可是名花有主的，不是你能....。“戚嫣然似乎和來人極熟，因為她的話音還未落

地，那盧公子便上來牽了她的手”嫣然小姐，你這是冤枉我，我哪會是那種人？你不是不

曉得，我的眼裏向來就隻有你一個是美人,不信你來瞧“那男子邊說便將自己笑嘻嘻的麵

孔湊到戚嫣然跟前去.

我趁著他們這打情罵俏的功夫，挪開步子,貼著牆邊趕緊溜到一張空桌旁坐下。

“Bonjour, Mademoiselle ( 你好，小姐）!”一個發音極準的男聲在我耳旁響起，我忙

抬頭去看，麵前正站了個細高的男子。

我未及反應，他便拖過我身旁的椅子，迅即坐了下來。

“這麽美的小姐，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來人有些輕浮地用眼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大衛，你不要嚇著我的朋友，人家可是大家閨秀，可不比我們這些破落戶。”範大姐應

酬了半天終於想起她還有個伴一起來的。

“你的法語發音可真準。”我對大衛有些羨慕地說。

“吆，程你可不要誇他，在這語言上大衛可是鬧過笑話的呢？”範大姐完全不顧那大衛頻

頻打給她的眼風，自顧接著說道：“他剛到北京讀書時，到外麵租房，人家房東問他‘你

可有家眷？‘他老人家從南方才來，以為問的是家具，便答到’你的家眷（具）我不可以

用嗎？' 惹得人家房東大怒以為他要輕薄自己媳婦，所以他不但沒租到房子，臉還叫人打

腫了，你說他發音好嗎？" 

"那....那是從前...”大衛一臉通紅很是狼狽，話沒說完就趕忙轉去別處了。

唉，範大姐這張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