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城裏在流行精致，各種各樣的精致脫穎而出，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從自己動手的質樸，到花錢購買的豪華，逐漸升級。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討論，仁者見仁，“精致”是個頗具抽象意義的形容詞，我覺得大家盡可以自己去定義，沒有誰對誰錯。

（李小龍說：“真正的精致，是一種對單純和簡樸的追求。）

這裏我還想補充另一種精致：人的精致。身材麵貌, 爹媽給的，很難改變, 這裏指的是舉止言行的精致。

英語中精致的對等詞是refinement， 言行的精致就是refined manners,  這和吃得好不好，住得高級不高級，穿得名牌不名牌，不是同一回事，甚至和教育程度也不完全是一回事。

想到寫這篇, 也是因為星期六在一家餐館裏的所見。我們和朋友一起出去吃晚飯，選擇了一家主打牛排的餐館。飯店的檔次，十分裏麵可以打八分吧，安靜、燈光低暗。我們坐下後，來了三個中年亞洲女子，可能都是不同的族裔，她們之間說口音很重的英語。她們是什麽族裔不重要，但她們的舉止很令人側目。

這三個女子穿得很漂亮，比餐館裏其他人都更正式，身著深色裙裝或連衣裙、戴著項鏈耳環，腳上都是三寸高跟，頭發也像是剛做的。總之她們的外表除了過於正式外，無可非議。

她們一進門，其中一個就取出一架單反照相機，乘等待領座的時候對著酒吧猛掃一通。這一行為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有個觀察人的愛好，但盯著看人太不禮貌，所以我特地和老公換了個位置，麵朝這三個女子的桌子，她們就自然地落在我的視野裏。

從一開始落座，直到用完餐離開，她們中的兩個給我的印象就四個字：騷動不安。她們可能是在附近剛遊玩過，那位拍照女子的相機還裝著長焦鏡，她坐下後，還沒等領座的離開，就來不及地用那長焦鏡朝四麵八方拍起來。餐廳很大很深，加上光線較低，她就用閃光燈，旁邊幾張桌子上的幾個女客就開始向她投去不滿的眼色。

後來這位拍照女又采取不同的角度拍了所有三個人的飲料、主菜和甜品，以及桌上的蠟燭和花瓶、牆上的裝飾，吃飯的時候還不時放下刀叉，做表情擺姿勢讓女友拍她本人，忙忙碌碌一個多小時。最後付完帳，三個人咋咋呼呼地請服務員拍了幾張合照，還特地選擇了餐廳中央那個地方，可能因為那裏有一個華麗的大吊燈。

第二個女子一直在忙不同的事情。差不多每過十分鍾，她就要取出小化妝鏡，對著鏡子這裏瞄瞄，那裏塗塗。不補妝的時候，她就忙手機，把手機硬塞在兩個女友的手裏要她們欣賞照片，還站到她們背後用手去指，一麵嘮嘮絮絮地講解。此女子吃飯期間接電話兩次，在餐廳裏當眾大聲談進出口生意，反正我們這張桌子都聽得見她的說話聲。

第三個女子年輕一些，她的舉止安靜文雅多了，無論嗓門還是動作，都比另兩個收斂。也拍了照，但隻用手機，不動聲色，拍完把手機放回包包裏去。就這個餐館環境來說，這位女子的行為就比她的兩個女伴精致得多。

*****

作為人類，我們都是社會的一部分，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既然我們在工作、生活和社交中時時要接觸到他人，那麽我們的言行就應該遵從一係列約定成俗的規則。最基本的言行規則我們都懂，比如我們不會無故去罵一個從身邊走過的路人，也不會隨便推開鄰居的門走進他的屋子。

但言行還有更高的層次，這就有了精致和粗糙之分。菲兒的帖裏提到查爾斯王子。論舉止言行的精致，英國人（無論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總體來說在世界上可算數一數二。英國人的彬彬有禮和紳士淑女的風度，包括排隊的習慣，包括對陌生人的和藹態度，包括男士對女士的照顧，包括尊重別人的個人空間，包括在公共場所不大聲喧鬧，包括對財富和奢侈的一種隨意和收斂態度，包括談吐的幽默和禮貌，都是言行精致的表征。

當然我們不是王公貴族，不必（也做不到）去模仿人家好幾百年才形成的精致。各人對言行精致程度的要求有所不同。例如在我眼裏，飯桌上的言行極其重要。吃飯時打手機、發短信，在快餐店或普通咖啡店也許可以，但在稍上檔次的正式餐館裏就不好。同樣，在餐館裏大聲說笑，到處找角度拍照片，允許小孩子跑來跑去，也是對別的顧客的不尊重，影響別人吃飯，破壞飯店的氣氛，屬於粗糙的行為。

我認為言行精致的本質就是對周圍人的尊重，包括自己的家人親友，也包括陌生人。它不僅使人在文明社會中生活得和諧，而且自己也會感覺愉快。懂得如何根據不同的場合調整自己的舉止言行，是精致的一個方麵。很多精致言行是可以從小培養孩子的。有的家庭嚴格些，有的家庭隨意些，這不是關鍵所在，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也可以隨機應變，不用太死板。不過我覺得待人接物的言行，還是從小嚴格一點比較好。有了“精致”的習慣，要想隨意很容易；但從小言行粗糙，長大了再培養精致就比較困難。

也許有人會說，那是裝腔作勢，矯情。我認為，在舉止言行上，寧願過於精致而被指矯情，也不要粗糙不堪而被人蔑視。

這是一種受人尊敬的精致，一種不需花錢的精致。住豪宅、開豪車、背愛馬仕包包、天天吃山珍海味，算得精致吧？但如果一開口、一抬手、一舉足都是邋裏邋遢、粗惡不堪，等於把所有其它的精致都扔到了陰溝裏。

精神精致需要有一定的知識和品味，物質精致需要有一定的時間和經濟條件，而言行精致沒有這許多限製，還是可以學習的。我們都不可能成為查爾斯王子，但若我們努力，並對年輕人言傳身教，相信人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獲得舉止言行上的精致。一旦注意了、習慣了，這種精致就會遠遠超過每天十分鍾。

一個粗茶淡飯、布衣素顏的人，完全可以是個精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