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歲月(2)音樂啟蒙來自11歲女孩
文章來源: 荔枝1002016-07-27 09:30:43

鋼琴歲月(1)抄家幸存物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575/201607/1120614.html

鋼琴歲月(2)音樂啟蒙來自11歲小女孩

*****

小鋼琴不夠用了,人也大了,對玩具不再滿足,它就被打入了冷宮。

小學高年級時,我班裏新來了一個女孩,名叫楊小玉。她與眾不同,不愛紮堆,也不愛說話,隻是用一雙很黑很深的大眼睛在那裏靜靜地觀察著一切。很長時間她沒有朋友,每天一個人上學、下學,也從不參加任何課後興趣小組活動。

不久,就有謠言傳出,她家有鋼琴,她父母是“音樂家”。

那時文革結束沒幾年,家裏有鋼琴的極少,以前資本家的鋼琴幾乎全在文革中被抄家搬走,多數還沒有歸還;普通人家,不是買不起,就是家裏沒地方放;西洋音樂被打入資產階級靡靡之音行列十多年,而孩子們學琴的熱潮還沒有興起。那時有鋼琴的基本上就是音樂專業人士了。楊小玉的父母是什麽音樂家?太好奇了,我無論如何要見到楊小玉家的鋼琴。

我放學後常和小玉一起走回家。有一天,得到了邀請,說她父母同意她帶一個女同學回家一起做作業。

楊小玉的家在馬路對麵的一幢四層公寓樓內。小玉睡的小房間裏,除了她的床以外,就是那架神秘的鋼琴了。

自然,我一走進她家就直奔那架錚亮烏黑的鋼琴。楊小玉為我彈了一首外國曲子,她說是巴赫,聽上去和所有的收音機裏的音樂都不一樣,覺得異常新奇、好聽、複雜。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巴赫。

(巴赫手稿,網圖)

那天,楊小玉教會我用兩隻手單音彈一首熟悉的民歌。

過了幾天,她又找了一首簡單的外國曲子,教會我用右手彈主旋律,左手配伴奏,以及怎麽識五線譜、數節拍,等等。

以後每星期一、二次,我都要去小玉家上“鋼琴課”。

我也認識了楊小玉的父母。他們都是部隊裏搞西洋音樂的,端莊和氣、溫文儒雅。她的爸爸特別親切,有幾次還特地坐下為我彈一首,我對他手下飛出的行雲流水的音樂佩服得五體投地。

印象最深的還是小玉的哥哥,比她大三、四歲,已經是個中學生。他的小提琴程度比小玉的鋼琴高很多,拉得綿延悠長、深情婉轉。後來他如願以償考進了音樂學院。

他也有一雙很黑很深的大眼睛,拉琴的姿勢很優雅很好看。當時我就想,以後結婚,就要找一個會拉小提琴的。

我很想家裏也有一架鋼琴,回家就在父母麵前試探著有沒有這個可能。問了幾次,我爸爸就用手指敲敲腦袋作思考狀,朝房間四下裏一望,說:“可以考慮。如果把你的床放到走廊裏去,鋼琴就有地方放了。”

我爸爸總是這樣,他的口氣可以很輕鬆、很和氣,但說出來的話會讓你一下子噎住。

我父母都喜歡音樂,都會擺弄一點樂器,隻是在那個文化禁錮的年代,不得不把自己的小資愛好收斂起來。但不久後他們就為我買了一架手風琴,送我到少年宮去學琴。記得很清楚,是在第一百貨商店的四樓買的,那是我逛南京路必定要爬樓梯上去的地方,因為四樓專賣樂器和文具,都是我喜歡的東西,和熙熙攘攘的一樓、二樓簡直是兩個天地。

後來條件好些了,我有了一架電子琴,就放在我的床邊,我也沒睡到走廊裏去。問題是,電子琴遠遠不能達到鋼琴的效果,比如它不能彈出輕重,更表現不出觸鍵的微妙,音域也往往不夠。倒是可以在電子琴上自己“作曲”,胡亂編一些調子,還可以錄下來自娛自樂,也算是高考複習期間的一種調劑。

我媽媽有個好朋友是附近一所中學的音樂老師。她答應教我鋼琴,還允許我星期天和平時放學後去她學校練琴,執意不收學費。每過一段時間,媽媽會帶些衣料、補品,或拎著幾盒蛋糕餅幹,去向她表示感謝。

那兩年裏的星期天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去那所中學的音樂室練琴。門一關,鋼琴前麵一坐,樂譜一打開,就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即使是上上下下、沒完沒了的哈農練習曲,也會彈得搖頭晃腦、興趣十足,更不要說貝多芬、巴赫和舒伯特。當時並沒意識到他們是多偉大的作曲家,隻知道樂曲好聽,彈起來有勁,一心隻想把它們練得滾瓜爛熟,然後更上一層樓,攻克難度更高的曲子。

那時真是完全自願,沒有人督促,不考級、不比賽,沒什麽遠大目標,從來沒想要當個音樂工作者,也沒有父母在一邊念叨“誰誰誰比你彈得好”、“誰誰誰比你練得時間長”。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喜歡。

現在想來覺得很神奇:楊小玉,這個不聲不響、和我同齡的大眼睛小姑娘,竟然是我的音樂啟蒙。作為業餘愛好,幾十年來音樂從未離開過我。是楊小玉把我帶入了這片天地,我至今心裏對她充滿感激。

《為爸爸彈琴》- L. Pace 畫作

... 待續 ...

 

格蘭·古德演奏的巴赫“意大利協奏曲”第一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