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斂冬藏

據說今年的十月是多倫多過去的七十二年裏最熱的一個十月了，人們享受著，花草們也享受著，以至於在十一月份，紅樹林花草群裏花草愛好者們還接二連三地曬著前院後院的花兒們，我的院子裏也有鮮花開放，後院的菊花自不用說，“我花開後百花殺”， 它們是天氣越涼越精神的典範， 中式拉絲黃，西式小粉菊瑪格麗特，前院向陽的牆角裏，著名的開花機器 peach drift （這個中文叫什麽，桃花漂流，水蜜桃漂流？）不隻是有花朵，還頂著密密集集的花苞，讓人歎為觀止。 這種月季花色也是有變化的，同一植株上，晚秋的花朵們明顯地分了兩色，胭脂粉和杏子黃，杏子黃的一叢花型嬌柔嫵媚，拍了大頭照分享到花草群，馬上吸引來了關注的目光。

溫暖以後終於迎來了降溫，夜間氣溫降到了零度左右， 早上起來，草坪尖上可見白蒼蒼的霜跡。我開始清理花園，把月季玫瑰們的枝條剪短，準備過冬，兩大叢貓薄荷剪到了根部，剪下來的枝條有一半幹枯萎頓，有一半還是青蔥翠綠的，抖動之間，濃鬱的薄荷香氣撲麵而來。陽光很好，我的興致如同眼前的薄荷香一樣，嫋嫋婷婷升騰而起，我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來， 讓自己滿滿實實地沉浸在陽光裏，把一大堆薄荷枝葉堆在麵前，開始像摘菜一樣，一把一把地清理，專挑細嫩的尖稍，仔細地掐下來，放進身邊的籮筐裏， 一些枝頭帶著藍紫色的小花， 我會盡量避免采集薄荷花 （據說花心裏容易藏蟲），但是看到幹淨漂亮開得正盛的，也會摘下三兩串放進筐裏，想象著漫長的冬日，暖融融的客廳裏，我自己或者哪個朋友往自己的茶裏麵添加薄荷葉子，伴隨著讓人驚喜的藍紫一點一點顫微微地暈染般在澄清的茶水裏蕩漾開來的，一定是跟炎炎夏日有關的美好與記憶。

手指仔細地在貓薄荷的枝葉之間穿梭掐撚，這讓我想起南方夏日的茶園和采茶的女工們，她們的身影，也是如此這般在一叢叢渾圓的茶樹間靈活移動，那最後出現在我們的茶杯茶壺裏的茶葉，就是這麽一絲一縷地從采茶工的手指尖上積累起來的吧。幹這種活需要靈活，細而長的手指是最好的，每當這樣的時候，總是會不可避免地嫌棄自己手指的粗鄙，目光從笨拙的指尖延伸到手背，看到了皮膚粗糙幹燥，青筋顯露，這是一雙有了年紀的手。記得多年前，十幾二十來歲的青春的自己，曾經注意到媽媽的那雙一摸一樣的手，當年心中的不解與疑惑如一縷不散的魂魄，跟隨著我清清曆曆地穿過累累的歲月，一直到了今天的小房子門前，在這裏，三十年後，在我自己的這雙手上，有了清晰明了的答案，原來那些粗糙和不平，不過是歲月拂過後留下的痕跡。

最後我得了兩小籮筐的新鮮薄荷葉子，在鹽水中浸泡，洗淨，攤平在餐桌上晾著風幹。 剩下的幹枝萎葉物歸原主，鬆鬆地覆蓋在兩棵薄荷的根部，多倫多冬季寒冷，用自己的枝葉給自己蓋床被子，然後大雪之後上麵再蓋上一床厚厚的雪被， 向陽的屋前，過冬無慮了吧。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兩株成年的薄荷，這麽多年來它們久經嚴寒，反而越發越旺，我真正擔心的是這兩年剛剛下地的菊花們，再過幾天也打算如法泡製，齊根剪掉用它們自己的枝葉去給自己的根莖保暖。

清理完前院，又來到後院，粉菊花中國菊不畏寒意，依舊熱熱鬧鬧地開著。 粉菊的香氣濃鬱，我摘了兩把插進花瓶裏，一瓶放臥室的工作台，一瓶放飯廳的餐桌上，臥室空間小，關上門，不一會兒就聚集了滿室馥鬱的香氣。Bill過來，一進門聞到了，問這是什麽味道，我告訴他是菊花香，他倒是詫異了，說他還以為是來蘇水的味道 -  這差得有點遠，粉菊清涼的香氣讓他聯想到了冰冷的醫院氛圍，看來這種味道不是他喜歡的。 

成功地收獲了薄荷，興致滿懷，因為喜歡粉菊的味道，我又打起了粉菊的主意，上網去查，瑪格麗特也是可食，可以入茶的，大部份的菊花都一樣。 我端詳著眼前漂亮的瑪格麗特，意識到瑪格麗特的花心太大，睜大的圓眼睛一般的蕊上沾滿黃色的花粉粒子，一碰會掉渣，染上一手的黃，這個狀態的花朵我承認是不合適曬幹花做茶的。怎麽辦，為了消除心中那份執念，我加了一道工序，把花瓣從剪下來的瑪格麗特花朵上揪下來，棄掉花心，隻用花瓣晾幹做茶。 （這牛角尖鑽的，連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不得不妥協於自己的執著，搖頭歎息，隨她去吧）。好在瑪格麗特的花瓣大氣分明，這個操作還算可行，隻是太過瑣碎，我的耐心隻能夠支撐一次限量的嚐試。 

瑪格麗特旁邊是去年下地的小黃菊花，這個花型小小的黃菊花很容易就開爆了頭，成百上千朵，一度是隻見花不見葉的狀態，花期也長，在瑪格麗特和中國拉絲黃之前早早地就開了，一直到現在才有了凋謝的樣子，香氣襲人，花香中隱含絲絲甜意，很難讓人忽視。在瑪格麗特那裏受挫，我的目光停留在小黃菊的身上， 中式菊花茶的花朵就是這麽大小的吧，而且小黃菊蓬蓬小傘一樣的一朵都是花瓣，沒有花心子，難道這不是做菊花茶最適合的品質嗎？ 茅塞頓開，說幹就幹，小黃菊趨於凋零，我拿著小剪刀，坐在花壇的紅磚短牆上，扒拉著小黃菊滿頭的花朵，挑著新鮮的剪了一籃子，鹽水浸泡，洗淨，又用綠葉子沙拉甩幹器甩幹水分，高高架起，放在暖氣通風口附近晾著。

一屋子的綠薄荷黃菊花粉菊花，香氣嫋嫋，在空氣中靜悄悄地飄逸 — 在以後搬離小房子的日子裏，在一次又一次不經意的心緒回眸之中，貓薄荷秋菊花的顏色與味道，應該會是曠日彌久，曆久彌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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