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

你胖胖的笑臉
在如風的歲月裏搖曳
是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謹以此詩獻給我少年時代的夥伴玉秀


（一）

你胖乎乎的臉
胖乎乎的身材
從十三歲到十七歲
好像沒有過什麽變化

你不像你的爹
你的爹身材特別的矮小
你也不像你的娘
你的娘身材特別的高大
你跟他們 你最近的血親
都不一樣
你有一頭自來卷的 微黃的頭發
戴一副大框的眼鏡
你總是笑眯眯的 兩隻不大的眼睛
在胖胖的臉上彎成了月芽兒

村裏人不叫你玉秀
他們總是說
劉破碗兒家那個老丫頭啊 有點兒神經的那個

我不知道他們說的神經是指什麽
我隻知道你跟我一樣
除了學校的課本
還讀很多的閑書
你和我都知道
走出村子和縣城
外麵還有一個世界
外麵的那個世界更加廣大

你隨身帶個三十二開的白紙本子
自己釘的
本子上密密麻麻 是藍色圓珠筆的字跡
那是你寫的鄉土小說
你的小說讀者隻有兩個
一個是教我們語文的劉老師
另一個是我

你曾經不止一次 
一個人走上六裏的土路
去另外的一個村子
看望與我們同班的玉花
那個長著一雙美麗的眼睛的 高老師的小女兒
毛茸茸的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啊
你說
就像書裏描寫的那樣
你的一次又一次的探望
被村民傳成了笑話

你努力地學習 愉快地寫你的小說
你成績不錯
卻沒有考上縣裏的初中
整個年級考進去的隻有我一個

你最終還是和我一起去了縣二中
你上了高價班
你爹很不情願 最後還是給你出了高價的學費
你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你喝下了半瓶農藥
差一點沒救過來

你爹把掀麥秸的大木叉逛當當扔在了打穀場上
手指指上你的臉：
我們老劉家世代農民本本份份
怎麽出了你這麽個怪物！

（二）

縣二中的日子
平靜而安逸

同學們背後說起你 叫你那個怪怪的劉曉玲
對了 你改了名字
你不再是劉玉秀
上了中學的你叫劉曉玲
叫了劉曉玲的你還是那樣笑眯眯的
有了更多的書卷氣

書卷氣的你背著手
在樹蔭下讀書
大樹參天
你的背後
是火神廟高挑的飛簷和森然的古鬆

你神閑氣定
笑眯眯的眼睛望向晴空
陽光如炬
照亮你的臉
日子是多麽的美好
你說
日子 是多麽的美好

（三）

你沒有考上高中
初三複習班重讀一年
第二年的夏天  你又落了榜

第二次落榜的你依然是一張笑眯眯的臉
蓬勃燦爛如一朵向陽花
你好像從來沒有發過愁啊
你怎麽從來不發愁
給你鼓著氣的我
突然自己泄了氣

你是村民們
茶餘飯後的常青樹
永不掉色的新聞源
最新的一條
你從房上跳下來 跌瘸了腿

我去看你
你身材高大的娘
做了待客的黃白二米水飯
坐在你家的大門底下
在涼涼的穿堂風裏 吃著涼涼的水飯
一隻粉紅色的涼鞋 越過我們的頭頂
像隻海豚
紮進旁邊的飯盆裏

你娘一把撈出落水的涼鞋
拿勺子把水飯來來回回攪了幾次
什麽也沒有呢幹淨著呢
放下勺子你娘長身而起
去追趕逃到院門外的你的小侄女
拽住按住在屁股上拍打兩下
翻過來給她把鞋子穿上
小女孩一溜煙兒跑了

你看你多有福氣 生來就吃公家飯
我這個閨女啊
隻有刨土坷垃的爹娘
你娘回到我們身邊 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院子裏
仰頭向上的是你暴怒的爹
房頂上
俯視而下的是曬糧食的你
你說
不讓我上學我就跳下去
你爹說
不怕死你就跳 
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跳了下來
把你爹剩下的話噎在了嗓子眼兒
坐在我對個的你娘擦了擦迷了灰的眼睛
一眨眼的功夫  就著她爹的話音兒
我那傻閨女
就從房上跳下來了

端著水飯的你笑了
聽著你娘講你自己故事的你
笑了
不是跳啊 我哪裏有跳
我隻不過是向前邁了一小步
我一步邁出去 就掉下來了

(四）

跳了房的你再一次去複讀
又再一次地落了榜
你沒有考上中專 也沒有考上高中

再後來 你嫁了人
聽村裏人說
笑眯眯的你坐在你婆家的門口 大路的邊上 
袒胸露乳 奶著你的孩子
和一群袒胸露乳奶孩子的母親們一起
看起來挺正常
村裏人說
看起來很正常

你的婆家在正莫村
正莫村在我騎車上學的路上
周末回家我總是從那個村子正中穿過
每次經過都很慌張
我見不得奶孩子的媽媽群
遠遠瞥見
便倉皇而逃

倉皇逃走的我
再也沒有見過你

我 這個怯懦的見證者
在歲月蒼茫的風裏
從你的麵前
落荒而逃

（五）

好日子如風
壞日子也如風
你胖胖的笑臉
在如風的歲月裏搖曳
是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你蓬勃的 向陽花一樣的生命
在十七歲的那一年裏
定格
十七歲的你端著一碗水飯
對著眼前的日子
盈盈一笑：
我隻不過是向前邁了一小步
一步邁出去 我就掉下來了
 

文友荔枝寫的《玉秀》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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