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完結)
文章來源: 晚妝2018-07-09 15:47:55

一輪明日穿梭於靉靆彤雲間,時暗時晴的光線從窗格裏透進,將她全身籠罩其中,連臉上淺淺的汗毛都反射著金色,令她仿若重生。

槨中的女子神態恬靜柔和。長眉舒展,睡姿安詳,濃密青絲高高綰起,五鳳八寶釵端正插入雲髻,身上鳳織泥金大袖衫,腰間長長兩組水晶攢珠藍田玉佩。拓跋燾最後一次替她整理好裝容,伸出雙臂,將她的身體翻起,調整為側臥的姿態。

他守著她的遺體,守了一天一夜。他安靜坐在她身旁,一遍遍地看她,從頭到腳,五官、臉龐、指甲,每個細微之處,一遍遍地凝視,仿佛總也看不夠。今日他不能守了。他必須馬上撤軍。薛安都起兵造反,平城告急,他已經耽擱了一日,再耽擱不起了。他站起身,隻覺四肢百骸都乏到了極處,頭腦卻分外地清醒。他知道有件特別重要的事,他一定要吩咐下去。

"美人下葬,棺槨擺放的方位必須準確。她的臉一定要麵向北方,背向南方。"

不願意又怎樣?不甘心又怎樣?活著你是我的女人,死了你是我的嬪妃,生生死死你都隻能朝向我,你永遠隻屬於我一人。

太平真君十二年二月丁亥,魏軍緣江舉火,掠居民萬餘、焚廬舍而去。對岸的劉義隆登上石頭城遙望江北連綿大火如人間煉獄,撫額慟哭。他的老對手終於經受不住他三番五次的折騰,光明的陰險的,所有手段都用上了,終於如願以償地撤軍了。他期盼這一天好久了,果真目送拓跋燾黯然離場,他的心中隻有悲痛。一場戰爭,他們二人全輸光了。他讓他失去了相伴近二十年的感情歸宿,他留給他慘不忍睹的國土和堆積如山的骷髏白骨,作為對他險惡用心的報複。

撤退途中拓跋燾又受了涼,憂鬱的心情也使他更容易被病痛擊倒。他仍然沉浸在失去杜至柔的悲傷裏,即使身邊有海鹽公主和神醫程天祚的照料,他的病依然進展得很快。從瓜步山下來他就騎不了馬了,卻又不能因此減慢撤退的速度,他給太子留的兵馬實在太少,不得不馬不停蹄地往回奔。他躺倒在車裏,渾身發燙,腦中翻來覆去全是杜至柔與他決別時的景象。原來她一直隨身藏著毒藥。他不知那毒藥從何而來,他隻知道倘若她真的恨他,象她所詛咒的毒誓那般欲殺他而後快,她豈不早就給他下毒了麽。她藏著毒藥,藏著可以給他致命一擊的千軍萬馬,她卻什麽都沒有做,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她最後的那些惡毒詛咒,僅僅是不肯認輸的負氣之語麽。她並非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無情,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比自己付給她的少,可惜他到現在才認清。她就這麽走了,對他,對塵世沒有絲毫的留戀,隻留他一個人活在世間上,一遍遍地追思,悔恨和痛惜。

對她的追憶令他更加珍惜眼前人。倘若往昔不可逆轉,至少還有機會彌補,當初若能多相信她一分,相信她對自己的忠貞,她也不至於心碎而死。一邊倚賴一邊懷疑,隻能讓被倚賴的人棄你而去。他終於有所領悟,這領悟的代價太過昂貴,痛徹心扉,不過好在還不算太晚。離開江北一日半他們就到了岔路口,往西北走是重鎮山陽,城裏聚集著廣陵數萬逃難的百姓,還有劉宋為北伐囤積的尚未輸送出的糧食和器械。拿下山陽補充物資後,魏軍可沿河南北歸;另一條路便是正北的盱眙,來時繞過,回時若能攻下,便可沿來時的路原道返回,好處是快,熟門熟路,而且劉宋在這條路上的軍事力量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了,回去不會再有什麽難啃的骨頭。拓跋燾頭痛欲裂,卻又不得不拿主意,最後痛得實在難以支撐,向海鹽公主投去懇求的目光。公主似乎是礙於身份,始終不肯發表意見,後見拓跋燾病得可憐,不得已對待命的眾魏將道:“山陽城地勢很高,周圍遍布水源湖泊,我來和親前,聽說守將蕭僧珍在山陽城四麵挖了數十片池塘注滿水,隻等魏軍一到,便可掘開堤壩以洪水淹灌魏軍。”

眾將對這位宋國來的女郎亦存在很深的疑心,無奈拓跋燾決定相信她,大軍於是照原路向盱眙進發,而海鹽在這以後更加沉默,每日除了悉心照料拓跋燾,就是望著前方發呆,臉上是愈加傷感的憂思。

到了盱眙城下,拓跋燾心情有所好轉,隻是病去如抽絲,渾身依舊酸痛無力,想喝酒暖暖身,可惜和親時送的酒早沒了,想起來時在彭城的好運,決定在這裏也試試,萬一城裏的守將和劉駿一樣大方呢。他派人到城下索要美酒。城頭上的臧質果然不含糊,爽快地答應了。拓跋燾在帳中翹首期盼,盼來的是滿滿一壇尿。

臧質為了戲辱他,還特地找了個很精美的酒壇密封起來,真象一回事似的鄭重抬到魏營。拓跋燾滿心歡喜地準備好杯盞正要痛飲,密封的酒壇一打開臭氣熏天,人人捂鼻,拓跋燾這輩子也沒受到過這麽大的侮辱,暴跳如雷隻差噴血,狂叫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城攻下,活捉臧質。

一夜之間,魏軍便在盱眙城外築了三層長圍牆,綿延數十裏合圍盱眙城東、北、南三麵,又搬運東山上的泥石填平宋軍預先挖的壕溝,還在城東的君山上造起一座浮橋,徹底阻斷了盱眙城的水陸通道。緊接著氣瘋了的拓跋燾不加深思,竟派人給臧質送去一封書信,信上說,吾今所遣派的攻城軍都不是我國人,隻有鮮卑才是國人,而今日在城東北的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在城南的是氐人和羌人。若攻打你們的丁零人被你們殲滅了,正好可以減少我國內常山、趙郡的賊寇;匈奴人死了,正好減少並州的賊寇;氐人、羌人死了,當然也就減少了關中的賊寇。若你真的消滅了他們,正是替我除災減禍,對我隻有好處!

此信一入盱眙城引起哄堂大笑,城主臨川王冷笑一聲道:"佛狸真的喪失理智了。豈有叫囂著讓敵人敞開了殺自己人的。"他目視長史:"給他回信。就說信收到,已閱,你的奸詐躍然紙上。爾自恃有四條腿,屢犯邊境。王玄謨和申坦都沒打過你,你以為你勝了是麽?你難道沒聽到那童謠?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隻是因為卯年還沒到,所以我們用兩路軍隊引著你來飲長江水罷了。爾冥期已到,並非人力可以改變的。寡人受命於天,前來滅你,原是想在白登山與你較量的,誰想你這般迫不及待地前來送死,我怎麽還能讓你活著回去!爾若有幸,當為亂兵所殺,不幸則被活捉,鎖縛手腳,用小毛驢馱著押到建康。寡人此來未圖全屍,若天地無靈敗在你手下,我任你齏之,粉之,屠之,裂之,即便如此也不足以向朝廷謝罪。爾智識及眾力,比得上苻堅麽?忘了苻堅是什麽下場了?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爾但安心攻城,勿遽走!糧食不夠跟我要,我自當出廩相贈。爾所送劍刀,我也收下,想來是要我用它揮砍爾身的!"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極具挑釁殺氣騰騰的話語,出自一貫內斂文弱螞蟻都不踩死一隻的臨川王之口?他的長史放下筆,婉轉提醒他不必在此危難時刻把敵人激怒到極點,他望著魏營方向,悵然若失。良久發出一聲淒涼歎息:"我已失去所有,還有什麽可怕的呢。"想了想,又對長史道:"再寫份告示。告胡虜軍中各士庶,附上拓跋燾那封信,貼於城門處。讓胡虜軍中人都看看,在他們的皇帝眼裏,他們是什麽?可還願意再為這等不拿他們當人的國主賣命!"

那回信果真收到了效果,拓跋燾看完後再次咆哮如雷,渾身發抖。他並不知城裏統帥是誰,隻道是臧質,他命人趕製出了一架大鐵床,其上施鐵镵利刃,推到城下向裏喊:"城破後活捉臧質,叫你坐在這車裏好好玩玩!"這次裏麵回複他的是幾百張懸賞告示,散發的到處都是:斬佛狸首,封萬戶侯,賜布、絹各萬匹!

拓跋燾恨極,下死命令逼著百萬他眼裏的非國人自三方發起猛攻,以鉤車鉤住城樓,城內便將那大鉤用驅絙係住,數百人唱呼往後拉,鉤車竟不能動,到了夜間宋人又用大桶把軍士從城上放下,悄悄砍斷魏軍的車鉤,鉤子也給繳獲了。第二天改用衝車,奮力撞擊,可那城牆修得異常牢固,衝車每次也就撞下土兩升。拓跋燾見這招也不靈,又祭起了肉搏,把士卒分為幾個梯隊,輪番往城牆上爬,摔下再爬,鮮卑人在後麵驅趕,沒一個敢後退,死傷士卒數以萬計,屍體堆積得與城牆一樣高,仍然不拔。

連日的刺激憤怒和著急令拓跋燾的病情更加重了。夜晚他服了程天祚為他配製的寧神湯藥,頭暈目旋地睡下。他的煩心事還不止眼前,昨日平城送來消息,太子拓跋晃見叛軍勢如破竹,父皇又遠水不解近渴,緊急之下請北邊的柔然出兵相救,他已成親,拓跋燾做主,納的太子妃就是柔然的公主。拓跋晃指揮著他老丈人借給他的兵馬,不費力氣就將薛安都的人馬擋在了潼關。按說拓跋燾該高興,可他在鬆了一口氣後,又隱隱覺得不安起來。旁邊的宗愛觀察完他的臉色,適時地敲上關鍵的側擊:"太子殿下…如今可是有了足以與陛下抗衡的兵力了啊!"拓跋燾的心猛一沉。他南征劉宋幾乎帶走了所有兵馬,現在才覺察出也許自己是有意為之。他不欲太子手中擁有兵權,他原來早就忌憚這個羽翼已豐的儲君,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如今京師裏全是聽命於太子的柔然兵,這京師,他還回得去麽?!

焦急猜疑與挫敗令他寢食難安,幸虧安神藥起作用,他被催眠著入睡,連續做了好幾個怪夢,他昏昏沉沉地竟也分不清是夢是真,恍惚之間隻覺有人在低語,"…還沒玩夠麽?聽話,隨我回家…",又傳來女子的淺怨薄嗔,接著男子溫柔的哄慰聲再次響起,象是自己以前說與杜至柔的情話:"…無需憂慮,亦無需多想,我的女人,隻需要躲在我身後,我會替你解決所有…"他想睜開眼看清這倒底是不是夢,也許阿柔真的回來了,可渾身軟到了極處,連眼皮都重如磐石。第二天臨近午時他才醒來,帳中竟空無一人,他高聲傳侍衛,無人答應。他出了一身汗,急步走出禦帳,驚見帳的周圍沒有一個守兵,平日巡邏的魯爽根本不見蹤影。

他跳上馬向戰場奔去,鮮卑親貴和他的嫡係精兵都在,沒什麽可怕的。督戰的鮮卑人見到他,臉上竟都露出詭異的表情,再往前看,城下竟然靜悄悄地無人攻城,他怒喝鮮卑將領為何不戰,一位將領麵帶為難之色,慢慢地向城頭指去,他順著那方向仰望,站在正中的一名紅衣女子,衣袂翩躚臨風飛揚,絕世美顏恍若仙子,如正午朝氣四射的太陽,晃得他無法直視。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晃花了眼,醒醒目再次看過去,女郎眼中含著一泓清水,望著他的眼神裏幾分歉意,幾分留戀。他如噬雷擊,目光呆滯地轉向與她並肩而立的男子,玄衣纁裳,王冠赤舄,白玉雙佩,瘦削筆直的身姿沉穩如山,貴胄的威儀熠熠生輝。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彎唇淺笑的神態充滿了自信和對他的嘲諷。他隻覺渾身血脈頃刻僨張,嗓中一股鹹澀急往上湧,雙目卻不聽使喚地向那二人周圍掃去。他看見魯爽,四九,采蕭,還有程天祚,還有原屬他的近衛兵,此時都站在宋國的城頭上。他噴火的眼又回到了為首的公主身上,他看見她的纖美柔荑與身邊親王的手緊緊相扣,另一隻手搖搖地舉起向他做道別狀,她的表情好真純好無辜,他大叫一聲,鮮紅的血隨即從口中噴出,血如長虹,隨著他失去知覺的身子一同飄落在地。

此番由程天祚潛心策反,包括魯爽在內的侍衛,魏軍將領,士卒,一起投誠宋國的竟達六千九百名之多。拓跋燾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馬車裏顛簸。國主病重,魏軍不敢再糾纏,倉皇北歸,快到彭城時拓跋燾緩了過來,下令將虜來的生口就地殺掉泄憤,彭城的宋軍聞到血腥奏請太尉劉義恭趕緊出兵解救本國百姓,"虜驅南口萬餘,夕應宿安王陂,去城數十裏,今追之,可悉得。",義恭震懼,不敢出擊,宋人眼睜睜看著那萬餘口百姓葬身胡虜刀下。第二日宋主驛使至,敕義恭悉力急追,可惜魏軍早沒影了。

此後的殺戮更加殘忍瘋狂。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者即加斬截,嬰兒貫於槊上,盤舞以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從黃河到長江以北千裏之地,全部變成了無人區。由於百姓的房屋都給毀了,那年春燕竟都找不到昔日舊家,隻得巢於林木。自是邑裏蕭條,元嘉之政衰矣。

(後記)

他在窗外啾啾鳥聲中醒來。他又做了同一個夢。夢中驚鴻照影,翰墨書香,他們共讀一本兵書,她高談闊論,妙語連珠,巧笑美目顧盼生輝。她凝眉沉思替他出謀劃策,有好風自東南來,掀動她的澹澹春衫,點亮她眉間一朵翠鈿。他伸出青灰的手想要愛撫那美麗的容顏,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劇烈顫抖。長期酗酒令他的手腳冰涼麻木。他猛地驚醒,撫摸著破舊窗欞,猶記這麵窗糊的是秋香色的紗,而今隻有蛛網在風中顫動。

他每日都要到這處荒涼庭院裏呆坐。這裏曾是她的家,是他精心為她建造的,屬於他倆的愛巢。春的午後,東風泛過,伊人已經遠去,花樣年華也都殘落。無主的池館閑花蔓草縱生,亭台蒼涼,一池青苔碧水,平靜無波。如今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回憶,他們在風華絕代的年紀結為夫妻,從那時起的每一分每一刻。他清醒的時候不多,隻要醒著,就在回憶。

他顫抖的手撫上了堆滿灰塵的書案。案上敞開著一卷發黃的舊詩集,是她離開平城的前一刻還在看的。他的目光掠過卷上的字,喃喃地讀出了聲。“碧雲悠悠兮涇水東流,傷美人兮雨泣花愁,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他記不清自己讀過多少遍了,卻仍然每次都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讀。那是少年劉義康在她北歸後寫下的追思,前後三十餘篇詩賦,其間也夾雜些許稗史,記載他們之間曾有過的點滴。想來這卷文字,是劉義康到平城看望她時交給她的。而她在後來反複誦讀的時候,也不斷地加上自己的眉批,或讚歎,或和鳴,或喝彩,或抒情。在這些詩文裏,他們同喜,同憂,同悲。從這些相隔二十載還能遙相呼應的文字中,他看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男女之愛,是他終其一生無法給予她的,一種高度契合的,高山流水般的心靈共鳴。“…知己如君,此生無憾。若富貴,便舉案齊眉,優遊泉石,如燃犀亭、桃花澗之處境;若貧寒,則拔釵沽酒,賭書潑茶,雖布衣鬥室而成煙火神仙。”

愛她,卻不想著占有,這是他做不到的。愛她便是愛上她全部的樣子,即便她無法滿足自己的索求。拓跋燾無聲地歎息。他也愛她,也視她為稀世珍寶,但在那人的對比下,他看出了自己對她的珍視更多地是出自於依賴,象藤蔓依賴喬木,沒有便不能成活。相較於劉義康,他的愛近乎於掠奪,雖然看起來一往情深,強烈無比,但無法給她養分。而她與劉義康是兩顆對等的喬木,彼此獨立,互不依附,看不見的根部卻緊緊相連。現在他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才是那個多餘的人了。他一遍遍地翻看這些文字,心平氣和地觀看他們的心心相印。那個人願意長久守候著她,願意窮盡自身滋養她的心靈,隻為能看到她在自己的嗬護下越來越完善。那個人懂她的好,也包容她的不足;看到了她的才情美貌,也洞悉她的內心煎熬,欣賞她的風骨氣概,也接納她的桀驁不馴。既感受到她外在的悲喜,也關心她的心靈。而那人在她眼裏,亦是天地間的唯一。溫柔體貼的他,才華橫溢的他,胸無大誌的他,懦弱無能的他,都是她的四郎,她愛的,也是他的全部。他從世間經過,燦爛光芒如流星閃耀,高潔坦蕩如蓮花開落。在最美的時刻相知別離,無關風月,隻關你我。

月華如霜,拓跋燾魂遊般地回到他的寢宮,一如既往地將自己沉醉於烈酒裏。

朝政?他勾唇冷笑,他已不記得最後一次出席朝會是哪年哪月的事。對政事的倦怠導致國庫空虛,各地起義不斷。他沉溺於酒色,無心治理,催急了就殺人,百官內侍唯恐避之不及。隻有宗愛盡心盡力守候在他身旁。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也全交給了宗愛處理,還有禁軍。這個從小就陪著他的宦官如今是他的唯一。

兒子?他逼死了太子晃,賜死了二子伏羅,鞭殺了三子烏弈肝,囚死了五子樹洛真。偶爾清醒的時候他會追悼他的太子,於是便慚愧於自己的暴戾。冥冥之中他總聽到天外飄忽而來的聲音,“願你骨肉相殘,父子相忌,願你永世孤單。”他想不起來是誰念的咒語。他覺得他也許配不上‘太平真君’的稱號,這輩子他當不了真君仙人了。他將年號改為正平。

他又灌下一壺酒。夜已深,他不知此時是什麽時辰。外麵似乎是起了大風,凜冽呼嘯撞擊著門窗,將殿裏的燭火全部吹滅。一片漆黑,一片混沌,隻聽到窗戶沙沙作響如竹筒炒豆,他勉強睜開眼,費力地四下張望尋覓,“什麽聲音…”他聽到宗愛的回答:“這是煙花爆竹的聲音。”他含糊不清地重複:“為何煙花…為何爆竹…”

“因為那個時刻到了。”

“什麽時刻…”

“歡娛的時刻。極樂的時刻。”

他抬起頭,想要看清眼前的極樂世界,一條繩索猛地纏住他的頸,這一次,是個活結。

正平二年春,太武皇帝拓跋燾悄然無息地崩於永安殿。此前有白龍見於京師家人井中。龍,神物也,而屈於井中,此世祖暴崩之征也。

而那含恨的女子臨死前的詛咒仍在繼續。南朝皇帝劉義隆聽聞老對手暴斃,高興地從龍椅上跳起,立即宣布第三次北伐,他要趁著北朝陷入混亂之際討要他們欠下的債。柳元景、臧質、沈慶之等名將再次披甲上陣。然而這次北伐仍是由於太過匆忙而失利。隨後等不及接位的太子終是厭煩了巫蠱效力的緩慢,帶領東宮護軍衝入含章殿,皇帝此時正在與心腹徐湛之秘密起草廢黜太子的詔書,見有人舉刀向他砍來,驚恐之下舉起坐凳自衛,五個手指齊刷刷被砍斷。隨後撲上來的太子親兵一刀刀地捅進皇帝的腹內,一旁的徐湛之同時遇害。此距拓跋燾被弑剛好一年。劉劭再入後宮,將所恨的潘妃也結果了,其子劉濬聽說,拍手笑道:“此是下情,由來所願。” 太子劭隨即登基為帝。

三個月後劉駿自湖北起兵平亂,誅殺元凶劭及二兄劉濬,即皇帝位。短短數月之內,建康百姓 先見子弑父,後見弟弑兄,人們爭相驚傳之餘,無人能夠預見這骨肉相殘的慘劇,僅僅是個開始,他們將長久地看下去,直到五十年後劉宋滅亡。南朝宗室死於同族之手的百餘人,其中又以江夏王劉義恭為慘絕。他被侄孫、劉駿的嫡長子、前廢帝劉子業肢解,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以為‘鬼目精’,其十二子,八個在元凶之亂時遇害,餘下四個死於劉子業之手。劉氏自相殘殺之暴烈,人倫之泯滅,為曠古之首。追其源朔,文帝誅其弟義康,正是濫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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