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回李鴻家的路上，崔曉園漸漸被淚水蒙住了眼。幾次把眼淚擦幹，幾次又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她眼前依次出現馬場中見到的那幾個女郎。

No.1就不提了，自己和人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隻有景仰的份。除此之外，那一臉幸福陶醉的新娘，和她那個明明心裏怕的要死，臉上還要始終保持完美笑容的新郎，＂深情地注視＂，攝影師助理拖著港台腔，在他身邊大聲喊著，＂懷中是你的女神...新郎想象一下，經過多年艱辛地付出努力追求，終於抱得美人歸，好有幸福感的對不對，要體現出來的對不對...＂，小胖子新郎把嘴咧到了耳根，那張臉，崔曉園想起自己剛和李鴻學做麵點時，被她下多了發酵粉的麵團，發了個東倒西歪。＂...新娘騎著白馬，飄逸的白紗飄逸的馬鬃隨風蕩漾，此時天地交融，雲卷雲舒！新娘來到了她的白馬王子麵前，公主與王子終於相擁在了一起！海枯石爛，天長地久！想象，此刻的激動...陶醉！快陶醉！＂助理的嗓子都喊啞了。

她和李鴻會有這樣的短片可拍麽？她得到過李鴻＂艱辛地付出努力地追求＂麽？從來沒有。她連李鴻勉為其難站兢兢的笑都沒得到過。自始直終，李鴻的姿態就比她高很多。從一開始，她就要隨時等著他的傳喚，等著他對她的安排。他安排了他們的一切進展。他支配她的欲望，她的感情。他說他玩累了，他們就隻能按著他的意願轉化為情侶，他幾句話就把猶豫不決的女人搞定，他幾個眼神就能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洗衣煮飯。他從沒有挖空心思手段用盡地追求過她，在她身上，他花的時間精力少的可憐。

她也得到了李鴻的柔情，她也被李鴻捧在手心裏精心嗬護著。可這種柔情，與馬場上的熊壯男所給予給No.3的相差甚遠，完全不是同一種。那是真正情侶間的膩歪，大老爺們兒疼媳婦，世俗而溫馨，平等的愛。他們是什麽？大老爺寵貼身丫鬟？終歸逃不過恩寵兩字，自上而下施予的恩澤，自己也終歸逃不過＂承歡＂兩字。

原來沒人能免俗，沒人能真的灑脫。李鴻掙不脫傳統文人脖子上那個＂麵子＂的枷鎖，她也掙不脫一代又一代女人對虛榮的渴望。她還是渴望被苦心追求，被仰視，她也想擺布男人，想欲擒故縱，她也渴望時不時地發作一下＂公主病＂，在沒結婚之前。

單身的小姑娘本來就是最金貴的，本來就該擁有男人們低著姿態去追去求的美妙感覺。這段人生中短暫而夢幻的時光，嫁人以後再不會有了。可她卻無緣從李鴻那裏得到。

那時她哪裏會想到這些呢？本來她打算的好好的。和李鴻玩個一年半載，體會過了見識過了所有的新鮮都嚐過了，拜拜。找個老實人，能讓著她的人，會過日子的人，熊壯也好猴精也好，收心斂性，一起去過那種世俗的油鹽的瑣碎生活，相互貧著逗著吵著，一路走下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終歸不是機器，能由著自主設計的程序，精確安排自己感情和欲望的洪流，何時疏何時堵，哪裏安放個閘門，收放自如。在理智與情感之間，她沒怎麽多想，由任感情支配自己，掉進了李鴻撒下的網裏。

怎能怪他呢？一切都是自找的。她控製不好自己的受虐欲望，一如李鴻控製不好他的施虐欲望。她身體裏的受虐因子，促使她不加思索地拜倒在李鴻腳下，在被驅使被支配被物化的環境中，得到旁人永難體會到的快樂。而她身體裏同樣活躍著自尊的因子，和其他女人一樣的傲氣，她同樣有。哪個因素占上風時，她便表現出哪種氣質。她不能在自己想要別人虐她的時候就虐她，在想要別人仰視的時候又自然華麗的轉身。她隻能取一樣。她已經選了。她選了和李鴻這樣的施虐者走下去，就已經意味著這輩子，她都沒機會再在男人麵前翹尾巴了。李鴻做的已經不差了，為了她，為了他們能長久下去，為了他們的那點感情。崔曉園本身就是M出身，對SM關係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她太清楚做S的是怎樣百般刁難千般作踐M的，即使是在遊戲裏。李鴻克製的已經夠可以的了。時刻檢點自己，不要把以前的習慣帶到他們的生活裏。崔曉園不能抹掉她看到的，他的努力。他已經很努力地想辦法做到最好了。奈何他是個天生的Dominant，本性高傲，即使在倒黴的時候，依然做不出迂尊降貴，擠不出求人的假笑。他永遠不會象熊壯男那樣，揮舞著胡羅卜手指，沒準裏麵還穿著大花褲衩，去向他的女人大邋邋地展示他純真的愛。明知對方沒有，還要強人所難地要，崔曉園明白，這叫自討苦吃。

推門走入客廳，李鴻的臉色一如既往地陰鬱。

＂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廚房用完了要收拾幹淨。＂男人坐在餐桌旁，淡淡怨道：＂早上你用微波爐熱東西了吧，崩的到處都是，也不清理一下。＂

＂去考美國的醫生牌照吧。我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去哪裏。＂崔曉園望著男人模糊的身影，平靜說道。

李鴻抬頭，看她的眼中充滿了詫異驚奇。

＂我不想看到你這樣。我幫不上你什麽忙，至少不能做妨礙你的事。我爸我媽...還沒到需要依靠我的時候。現在這個狀況，你對我來說...比他們更靠前...當然這是你還想要我...和你在一起，如果不想... 就當我沒說...＂她輕聲說出的話，斷斷續續。

李鴻眼中的驚訝漸漸變為惆悵。他垂下了眼簾，試圖隱藏愧疚的心。他們一立一坐，相對無語。過了一會兒李鴻走了上去，從後麵輕輕抱住了她。

＂別多想。＂他的麵頰貼在她頭發上，喃聲道：＂是我不好，冷落了你。最近真的很忙，你也知道...我很難，我有我的難處，你都看到了...＂

＂我的難處，你看到了麽？＂崔曉園的唇邊，漸漸凝出淒涼的笑：＂我要很小心地和你在一起。既要隨時顧及你的麵子不傷到你，還要做的自然不留痕跡。我不怕和失意的人相處，我有我自己化解壓力的辦法。隻是...可能你們男人的壓力更大一點吧，受挫的時候心態變化也大。很多...男的長期不順，最後都散了。難道我們也要是這樣的結局麽？男的指責女人無情無意，卻不知道我們同樣很難。女的怎麽樣都不行。彪悍了會說她看不起人給人氣受，溫柔了又說那是假的是太顧及男人的麵子裝出來的，怎麽著都不行。多少感情也磨沒了。＂她歎息著：＂去準備考試吧，別等什麽都沒了再後悔。既然無法融入這個體係，那就換個平台。我也不覺得你現在做的這些事，有什麽積極的意義。同樣的時間精力，還不如去考試。＂

＂換個平台...＂李鴻澀然開口：＂這不是件小事。＂他抱緊了她：＂明知道你不喜歡冷清...真換了環境，恐怕我現在這樣子，就是你將來的樣子，抑鬱，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也許吧。不過我從不為還沒發生的事擔憂。眼前的困境先想辦法解決再說。既沒本事修改體製，又不甘心服從體製，還舍不得換平台，除了糾結沒別的下場。人生苦短，沒那麽多時間糾結痛苦。我不願意讓你留什麽遺憾。＂

李鴻吻著她的後頸，半晌，才斷斷續續說道：＂為了我，要你付出這麽多...＂

＂我不是為了你。我為我自己的心。不管什麽結果，盡了最大的努力，以後想起來，不後悔。＂

李鴻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默默看著她，半晌，把頭一沉，埋在了她的頸窩中，一片濡濕的溫熱終於在她的肌膚上慢慢暈開。

她感覺到男人卸下偽裝後的柔弱，她輕撫著他的後背：＂我去洗個澡。晚上...要夜宵麽？＂

＂...不用了...我還要...寫東西，已經開了頭...無論怎樣，也要繼續...＂

＂那我給你做個果盤吧。等你寫累了，下來吃點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