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秦可卿死亡之謎

劉心武在說到秦可卿死亡時，提到兩個原因。其一，賈元春告密。其二，秦可卿所屬月派（康熙廢太子兒，康熙嫡長孫弘皙一派）因多次造事不濟，最終拿秦可卿做犧牲以避禍。

但這兩個原因之間的關係理解起來似乎不是很順暢。這兩個原因孰前孰後？互為表裏還是有因有果？劉心武並沒有明說。

而且琢磨一番，這兩個原因都有些勉強。

賈元春告密這個行為，和書裏麵元春的人設似乎很相違背，告密畢竟不是一個很擺的上台麵的事情，而元春的人設應該是德才兼備一類的。當然，如果有人要把襲人寶釵元春做一條線，然後根據襲人告密者的身份來附會元春，雖然勉強，也說得過去。

但元春告密對賈家有什麽好處？除非她有非常高的政治靈敏度，已經預見到月派失勢，所以順勢而為，告發秦可卿來拯救賈家。她是這樣政治敏感度很高的一個人嗎？沒證據，但也有可能。

秦可卿嫁入賈家這種豪門，如果她是廢太子女兒，作為一個秘密，宮裏要是不知道，而需要元春一個女兒家來參透，是非常奇怪的。姑且這麽認為吧。

那月派為什麽要拿廢太子的女兒當作棋子犧牲？她的犧牲對月派有何所得？如果元春告密，月派是有理由放棄秦可卿，但她的死對月派謀反有什麽減輕罪名的作用？和謀反相比，偷送出一個公主的罪名能更嚴重？

每一個問題單獨來問，都可以有勉強合理的回答，但是麵對一堆問題，這些勉強最終成了不合理。

更何況，“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淫字可是明擺著的。把秦可卿之死純解釋成是政治犧牲品，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早先有觀點，說是秦可卿和賈珍有事，被瑞珠寶珠撞破，於是秦可卿上吊自殺，倆丫頭一個觸柱自殺一個半出家。

現在查百度百科瑞珠詞條，就是做如此解說。https://baike.baidu.com/item/%E7%91%9E%E7%8F%A0/6518691

但這個觀點實在經不起推敲。歐麗娟對此的反駁很有力。

按照歐說，秦可卿和賈珍，至少從秦可卿一邊來看，是由情愫的。作為一個嚴肅的研究者，她還寫了不少理由來說明，賈珍這個人雖然亂來，但並不猥瑣，很有可能對女性極有吸引力。其實，我覺得這一點從秦可卿的判詞“情既相逢必主淫”之“情”字可以明顯看出。

所以，首先應該不存在賈珍強迫一說。其次，這兩人若是想長久性偷情，要瞞著其他人，沒有丫頭的幫助跟本是不可能的。所以，說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是因為被瑞珠寶珠撞破，也同樣不太可能。再次，主子幹什麽樣的事，被丫頭撞見，倒黴的僅僅是丫頭，主子是應該毫發無需損。秦可卿哪裏又可能為此自殺？

歐麗娟認為秦可卿縱欲過度，還拿賈瑞的病症作為對比，這些很有新意也很有道理。但是這無法解釋秦可卿自殺的突然性。說突然是因為紅樓文本明寫著，“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這個可是在大家都知道秦可卿近來一直有病的前提下，對此事的反應。

而且，淫喪天香樓，雖然可以解釋為，長久性的淫，終於在某一夜喪，但更有可能的解釋是，某一夜因淫而喪。

那麽為什麽秦可卿突然那一夜在天香樓上吊自殺？

關於尤氏對秦可卿死前死後態度的對比，是很耐人尋味的。

在秦可卿死前，尤氏和賈家其他人一樣，對秦可卿讚美有加，對其病也關心備至。在秦死後，則稱病不出，和葬禮的極其熱鬧反差強烈。

但要說賈珍和秦可卿的醜事，連下麵的焦大和小廝們都知道，連鳳姐聽到焦大喊了出來也沒顯示出一點驚訝，可見早有耳聞，而唯獨尤氏一點不知，雖然“老公出軌老婆總是最後一個得知”，但在流言蜚語滿院傳的賈府，這依然是非常奇怪的。

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尤氏對爬灰一事，早有聽聞，但是裝聾作啞，當作沒事。

這種態度和“沒有抓到證據所以隱忍”是不一樣的。因為，如果是隱忍，她心裏是有疙瘩的，因此也不太可能如書中所描寫的那樣，她對秦可卿病情的關心可真是很真誠。

所以她的態度就是，隻要你們別讓我看到，你們愛啥啥。老娘好好做著寧府大奶奶，不想管你們的閑事。

但是在那個晚上，因為某種原因，尤氏不小心身臨其境，當麵撞破，這個紙就再也包不住火了。

秦可卿也一樣，沒被撞破之前，有臉沒臉就這麽過著，也無事。一旦當麵被婆婆撞破，這個臉是絕對裝不下去了，秦可卿這麽一個要強的人，除了一死，更無其它出路。

那麽瑞珠和寶珠呢？這兩人，一開始的任務，至少瑞珠，應該是要為公媳把關的，一不小心讓尤氏闖了進去，遂成大禍，責任更大的一個，除了一死，也無其它出路，責任稍輕的，也隻能“甘心原為義女”，此後在鐵檻寺半出家，遠離是非之地，苟全性命，了此殘生。

這個場景，大家看起來是不是很熟悉？

的確，在後麵鳳姐過生日時，這幕大戲又活生生演了一遍。這一節，或者是補秦可卿淫喪被刪一節，也或者是再次寫出，都有可能。當然，尤氏肯定不可能如鳳姐一般大鬧，但實際上尤氏也是一個頗有城府言語潑辣之人，雖然不如鳳姐那樣在賈府得寵，畢竟是一家之主母，這種事情一旦被她明著撞破，秦可卿即使有賈珍撐著腰，也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至於秦可卿之死和她的身世有沒有直接關係，或許有，可能並非主要原因。但我們也不妨順著劉心武的思路理一下，作為佐證來分析。

假設秦可卿是康熙某公主和秦業的私生女（或者根據劉心武的看法，是康熙廢太子的女兒吧，都無所謂，隻要和皇家有關聯），並且該公主和弘皙走得比較近，那麽秦可卿在一定程度上是卷入了政治鬥爭。如果月派得勢，她在賈家的地位會得到大大提升。反之，如果月派失勢，她甚至有可能成為賈家的累贅。所以宮廷的權力鬥爭，會和她在賈家的地位有直接關聯。

眼看月派要走向失敗，她的內心也一定比較煎熬。她的病，從情愛角度看，是縱欲過度，或者還有擔心敗露，從政治角度看，是對未來自己和婆家，以及自己在婆家地位的憂患。這些都是合理的推理。

在某一方麵，或許劉心武說得對。給她看病的張太醫（張友士，張有事），或許真的帶來了對秦可卿不利的消息。也或許因此，她在之後某一晚和賈珍去商量，那賈珍是不顧憐香惜玉的，興致來了免不了要幹那事，秦可卿大概也隻能抱病半推半就。

不料被尤氏撞破。

於是在各種打擊之下，唯有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