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上海師範大學教授、人文與傳播學院院長　蘇智良　　

2014年，上海師範大學蘇智良教授深感四行倉庫作為抗戰遺址，其保護和展示與四行孤軍和上海人民在抗戰中的地位作用不相符，提筆寫信給上海市委，希望建起一個抗戰紀念館。如今，四行倉庫抗戰紀念館開館在即，蘇智良教授表示，非常感謝市、區兩級政府和閘北人民對這封信的高度重視，並欣然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上海市民夾道歡送孤軍撤退四行孤軍的話題經久不衰　　

我們今天說四行孤軍，赫赫有名。可是實際上，他們在整場戰爭中的作用到底在哪裏呢？首先，從戰略意義上來看，淞滬會戰到1937年10月已經打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從外圍一直打到市區，閘北也是從8月13日開始戰事不斷。到10月底，中國軍隊有一個大的方向，就是要撤退了。當時的上海，中心城區包括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南市等，蘇州河邊上的閘北區，也是中心城區的一部分。中國當局之所以要留這麽一支孤軍在閘北，是因為部隊在閘北，也就代表著中國的軍隊還在堅守上海中心城區。因此，就有了謝晉元率領的四行孤軍。　　

從殲敵數量來算，四行孤軍大概是消滅了兩百左右的侵略者。這個數字其實並不算大，但其意義卻很大，鼓舞了中國人民抗戰的決心。因為蘇州河的南麵是公共租界，所以這是當時世界上少有的直播的戰場。這個直播，都是市民們用眼睛看，當然還有英國、美國等西方媒體在南岸拍攝下了寶貴的視頻鏡頭，甚至還可以對話，鼓舞這裏的孤軍戰士，也不過就是100米左右。很多新聞媒體在蘇州河邊采訪後，馬上把這個報道發到全世界去，讓世界都知道日本在進攻上海，而且有中國的一支軍隊在閘北抵抗。　　

後來在八年抗戰中，四行孤軍事實上成為了中國人民心中的一麵旗幟、一種信念，就是說：我們如果像四行孤軍一樣，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來保家衛國，我們肯定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所以後來有了《中國不會亡》這樣的歌曲，它的意義就在這兒。　　

戰爭結束以後，也有很多新聞媒體的宣傳，海峽兩岸都有，台灣也拍過紀錄片和故事片，我們也做過很多的研究，來再現這樣一段曆史。這就變成八年抗戰中，為數不多的標誌性的事件——四行孤軍。　　

可以說，這個故事在抗戰中，包括抗戰結束後，都沒有靜止，而是不斷地被關注、敘說、演繹。像孤軍戰士後來在膠州路的孤軍營、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被迫做苦役，最遠被送到東南亞、最後一名孤軍戰士的病故等等，都成為一個話題。而最新的話題就是——四行倉庫抗戰紀念地正在建設，8月13日開館——它也將成為四行孤軍曆史的一部分。

上海婦女趕製棉衣支援抗戰

國際人士關注四行保衛戰上海的抗戰是全民的抗戰　　

在孤軍堅守四行倉庫的四天中，其實並不是孤軍奮戰，背後有上海各界人民的支持。比如上海市民通過蘇州河兩邊的橋，把大餅、油條、粢飯等食物偷偷地送進倉庫，女童子軍楊惠敏還把一麵國旗送進去，這些事情當時就家喻戶曉。後來，到了孤軍營，經曆了差不多四年的時間。公共租界要放孤軍，有日軍的壓力；要把孤軍交給日軍，既說不出理由，又怕引起輿論的譴責，而上海市民還是絡繹不絕地去孤軍營參觀慰問，最後，孤軍營反而成了孤島時期上海抗戰的精神聖地，謝晉元就成了孤軍的精神領袖。　　

其實，“八一三”開始，上海的抗戰就是全民的抗戰。比如捐款，抗戰初期上海的捐款占到全國捐款份額的六分之一。上海建立了各種救亡組織，像文藝界就組織了13支演劇隊，走向後方，宣傳抗戰。又比如說，周信芳這樣的京劇大師，在孤島裏麵繼續上演《明末遺恨》、《文天祥》，鼓舞大家抗戰。另外一位京劇大師梅蘭芳來到上海後蓄胡明誌，不願意為日偽上台唱戲。他靠什麽能堅持到抗戰勝利？當時，他靠出售書畫作品，雖然他不算一個書畫大家，但杜月笙知道後，包括上海很多的資本家知道了以後，都紛紛去購買，讓他能夠繼續不上台與日偽抗爭，保持很體麵的生活，一直到抗戰勝利。這些都表明了上海市民不同角度地參與抗戰。　　

上海的普通市民生活中，也體現了強烈的國民意識。當時有很多閘北的難民到了南市難民區。1937年的冬天來了，大家就去買棉花、棉布，然後自己做棉襖、棉褲，不僅生產自救，還發給其他的難民，這些事跡都是很感人的。　　

一般的人總以為，上海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商業化城市。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在近代百年的曆史中，一旦有一些帶有民族意識的政治運動，上海都是走在前列的。從之前的反美、反日、抵製日貨，到五四運動大罷工、五卅運動，再到抗日救亡。其實上海這個城市是近代現代化最發達的城市，也是近代現代性最發展的城市，所以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很早地就深入人心，有這樣一種自強不屈的陽剛精神：國家有難時，能夠為自己的國家抗爭甚至獻身；天下太平時，能夠為這個城市的發展而奮鬥。所以，在日本要滅亡中國的時候，上海人民也就紛紛投入到這場偉大的抗日戰爭中去。這些，其實也是今天我們上海人民寶貴的精神財富。

修葺完畢後的四行倉庫　四百人的命運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我看到過很多外國報紙的報道，它們對淞滬會戰，特別是前期的評價非常好。很多報道說：這樣一場戰鬥，改變了我們對中國人的看法、對中國軍隊的看法。因為中國軍隊，從“九一八”開始，幾乎是不堪一擊。但是在八一三淞滬會戰中，中國軍隊堅守大上海三個月，在武器裝備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給日軍以沉重的打擊，所以刮目相看。這方麵的報道非常多，包括日本自己的媒體也在哀歎：八一三上海戰役，是日俄戰爭以後傷亡最大的一次戰役，“速戰速決”的夢想破滅了。　　

四行倉庫保衛戰這場戰鬥，在西方媒體眼中則尤為矚目。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個弱國抵抗一個強國的殊死戰鬥。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一群中國的軍人，奉命堅守一座倉庫，三麵都被日軍包圍了，他們可能全部犧牲。所以西方媒體非常關注這四百多人的命運。這樣一種信息，傳遞給全世界後，全世界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東方，所以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案例。而且，最後還是安全撤退。盡管也傷亡了幾十個人，但我們還是給日軍以沉重的打擊，這鼓舞了中國人民抗日的決心。　　

雖然，那個時候西方媒體的心態還大多是隔岸觀火，但是通過四行孤軍的戰例，他們越來越多地考慮到：我們會不會被卷入到戰爭？果不其然，兩年以後，歐洲的戰爭就爆發了，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也被拖下了水，最後形成了全世界的反法西斯統一戰線。所以，四行孤軍的作戰、上海人民的抗戰和中國人民的抗戰，也是促進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延續，統一戰線的形成，包括對遏製日本和德國的聯合也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