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20):探望女孩(完)
文章來源: 星有靈兮2015-10-10 11:54:55

20. 探望女孩



秋天的下午,陽光稀稀疏疏的,帶著點兒懶洋洋的味道,遠處的天空上白雲又薄又亮,越往近處,雲層越密,層層疊疊連成一片,沉悶暗啞壓在人們的心口上。山坡下一片暮秋的清冷,遠處的矮山上長滿了樹木,深淺不一的楓紅,鍺黃,灰藍點綴著大地,宛若一曲悠揚婉轉的哀歌。一條土路蜿蜒而下,在河流的前方被踩出三條岔路。草野的風吹過,河麵上的落葉搖晃起來,浮光影動,腐葉聚集到河岸邊,混沌中更顯蕭疏。



想起發生車禍的那天,女孩和馬克剛剛通過電話,電話裏她越說聲音越高,越說越生氣,最後女孩幹脆掐斷了電話。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女孩已經知道自己無法挽回馬克的愛了。



剛剛下過雨天空被灰色絨布般的雲層壓得很低,女孩心不在焉地踩著自行車。我蜷在車簍裏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孩,她看起來悲傷又絕望。人行道的一側,橘黃色的交通燈閃動,倒計著數字。女孩沒有減速,她站起身,屁股離開車座,腳踩在腳蹬上埋頭用力想要衝過十字路口。冷不丁的一輛搶紅燈的麵包車從她的右側冒了出來,女孩慌忙捏緊車閘,急轉把手,自行車的車輪正好壓過一段濕滑的水窪,後輪側滑,濺起了一片扇形的泥漿。轉眼間麵包車已經衝到了眼前,女孩和自行車一起被摜到了半空中,我的身體被重重撞在車簍上,大腦一片空白,時間好像靜止了,死亡如白日般籠罩住我們....



街口的紅綠燈依舊輪番閃動,麵包車發出刺耳的刹車聲。女孩被甩出去好遠,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著,血流了出來,臉上,衣服上,地麵的涼意穿透了身體。我幸虧有自行車護欄的保護,隻是擦破了鼻子和腿,我想去看看女孩怎樣了,可是自己被卡在車籃子下麵出不去,我開始大聲地呼救。馬路上有人跑了過來,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有人蹲下來查看我和女孩的傷勢....很快,救護車趕到了,穿著藍色製服的醫護人員將女孩抬起放在擔架上,我跟著被送上車,一起去了醫院。



女孩眼睛下方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逢了針,傷口上蒙著紗布,右臂骨折的地方也被打上石膏,醫生說沒有傷到眼睛非常幸運,可能會留下疤痕但是問題不是太嚴重,過了觀察期女孩就可以回家休養了。病房裏,女孩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出神,。我以為她依舊沉浸在意外車禍的驚恐之中,但很快我知道更讓她懼怕的是父母的審判。我聽到女孩喃喃的自言自語,要是死了就好了,真該死在車禍裏的。



誰也沒有想到女孩精心編造的謊言,竟然這樣輕易地被拆穿了:沒有學生證!沒有學生保險!沒有上大學!每一個真相都引發了父母炸鍋一般的震驚。母親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在醫院裏,她一定會撲上來痛打女孩一頓;父親暴跳如雷,指著女孩的臉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完了,一切全完了,女孩一言不發地躺著,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好像躺在病床上的隻是一具屍體與她本人毫無關係。



女孩出院後被軟禁在家中,父母將女孩的手機,電腦一股腦兒地收走,切斷了女孩跟外界溝通的一切渠道。女孩好像是孤島上的一塊石頭,顯得異常的安靜,無論父母說什麽,罵她什麽,她都一言不發地忍受著。父母說他們去找過馬克,所有的怒火都指向了馬克,他們無法想象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孩竟然敢撒這麽大的謊,一定都是那個叫馬克的男孩指使的,馬克是個教唆犯,父母勒令女孩必須斷絕與馬克的所有聯係。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聽見女孩細微的抽泣聲,我從窩裏爬起來,嗯嗯地叫著,兩隻前腿扶在床沿,像小孩子一樣,趴在床頭看著女孩。女孩把手從被窩裏拿出來,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我們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她的鼻子被堵住了,有些困難地吸著氣,我看見眼淚順著眼角滑下臉頰,一直落到了她的脖子裏和枕頭上。屋子裏並不冷,但是她的手是冰涼冰涼的。女孩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好像深海下的氣泡,“我真恨不得在車禍裏死掉了。都是我的錯,狗狗,我要怎麽辦?為什麽事情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馬克現在怎麽樣了?我真的很想他...”我看著她將頭轉向一邊不再看我,久久不再說一句話。我感到悲傷,為什麽我隻是一隻狗?我回到了自己的窩裏,遠遠地看著女孩的背影一直到天亮。


整整一個月,女孩都待在家裏哪裏也不能去,父母命令她辭掉所有工作。母親幾乎寸步不離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手機和電腦隻有父母在場時才允許使用,而且還會突襲檢查她的留言消息。等女孩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父母給女孩報了微積分的課程,要求她無論如此都要通過微積分考試,隻有這樣女孩才可以重新申請讀大學,隻有這樣她還有機會成為藥劑試驗室技術員或是護士。

依舊是寂寞的夜晚,女孩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麵前是一本打開的微積分教科書,恍然間我覺得我們好像又回到了那段黑暗無聲的高中時代,不同的是女孩現在不再畫畫了,她坐在台燈下對著書本發呆,很久不見她將書翻上一頁。她的背影僵硬呆板,好像隻是一個石像一個木雕,沒有了靈魂也沒有了希望。


女孩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我們坐在黑暗中竊竊私語,她述說著自己的思念和孤單,我靠緊她,感到自己如此無力,有的時候她緊緊地抱著我,我卻感覺不到她,我和她一樣開始厭食。



相依為伴是我們唯一的出口,我不厭其煩舔著女孩的手心,希望給她一點寬慰,女孩的眼淚很苦,但是我想告訴她最悲傷的日子一定會過去的,我會永遠在這裏,我會忠誠地守護著她。女孩好像聽懂了我,眼淚又一次滑落,她輕輕抽噎著,“是的,狗狗,謝謝你,至少我還有你,一切總還不算太壞....”


三個月後,女孩開始重修微積分,父母風雨無阻地接送她上課下課。日子久了父母看見女孩很順從,就慢慢地放鬆了看管,一天女孩利用課間的空檔,跑去公共電話亭撥通了馬克的電話,思念和委屈讓女孩的聲音發顫,可是馬克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就把電話給掛了,女孩堅持不懈地又撥打過去,馬克又掛掉,如此反複了幾次,馬克強不過女孩,雖然沒有再掛掉電話,但是口吻十分冷淡,他問,“你父母呢,他們知道你在給我打電話麽?”



女孩說,“馬克,你聽我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這些日子我無時不刻都在想你,過去都是我不對,我不該亂發脾氣,不該老是考驗你,試探你,我不該無理取鬧,對不起,是我的錯,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是愛你的!我會找時間去看你的....我...”



“小柔,算了吧,我們還是算了吧,我沒法再繼續欺騙下去了。”馬克打斷了女孩的話。



“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女孩固執地堅持著,“馬克,相信我,等他們放鬆一點兒,我會搬出來的...你要相信我!”



“說謊隻會讓事情更糟....你不能總是活在父母的陰影下...對不起,我能說的就是這麽多。”



“是的,馬克你說的對,我正在這樣做呢。”女孩急切地說:“馬克,我要聽你說,你愛我,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對不起,小柔,我們就這樣了吧。”電話筒裏傳來了嘟嘟嘟嘟的空洞的忙音,馬克已經掛掉了女孩的電話。



不會的,不會的,馬克不會離開我的! 話筒從女孩的手上滑落,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女孩看我的眼神如此空洞,好像一個丟了魂魄的人,“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她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可惜我給不了她答案。



她忘記了父母會去學校接她下課,她忘記了那些責備和警告,女孩帶著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她身不由己地跑去馬克的住處,馬克不在家,鎖也已經換掉了。女孩失魂落魄又跑去學校,圖書館,咖啡廳一切馬克過去喜歡去的地方尋找馬克,她要跟他當麵解釋清楚,但是當她看到馬克和莫琳坐在學校的自助餐廳裏擁抱親吻,女孩的心碎了。



看著過去對自己百依百順的馬克有了新生活,臉色掛著開朗的笑意,女孩感到出離的憤怒。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為了馬克和父母發生的無數次的衝突,都成為了笑柄。馬克終於還是變心了,自己遭到了最無恥的背叛。女孩的臉陰沉的可怕,身體僵硬。晚上回到家麵對父母的質問,女孩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反叛,她一反過去幾個月的隱忍和父母大吵了起來。母親盛怒之下,將手裏的杯子向女孩擲了過來,女孩的額頭被打中了,血流了出來,杯子裏的茶水灑了女孩一臉,女孩既沒有驚恐也沒有叫痛,隻是輕蔑而又怨恨地看著母親,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就報警!”說完大咧咧地繼續吃飯。父母麵麵相覷,一時間都傻了眼。



從那天開始女孩徹底失控,父母忽然發現過去那個乖女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現在的女孩冷靜,冷酷,冷漠是他們想都不曾想到的。她不顧父母的反對,按自己的喜好行事,她早出晚歸,直接拒絕再去上微積分課。



母親在教會四下控訴女孩的劣跡,又將教會的朋友請到家中,讓大家為女孩做祈禱,女孩惱羞成怒,當著所有人的麵,指著母親大喊,“你不要作秀了!我受夠你們了!”說完女孩抓上錢包,拖著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怒氣衝衝地離開了家。



女孩在馬克家附近租了一間小房間,又回到過去的咖啡店打工,不上班的時間她偷偷地跟著馬克和莫琳,她知道他們的一切行蹤,女孩也會在夜裏去馬克的窗下徘徊....我跟著女孩四處遊蕩,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寵愛我,但我有點兒害怕看她的眼睛,她的內心裏似乎長出了尖刺,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和憤怒,如果我犯了錯,她會非常用力的打我,她變得非常暴躁,撫摸我的時候也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溫柔。她的精神時好時壞,異常低迷的時候我看見她拿起安眠藥的瓶子反反複複地看上好半天,最後看看我可憐巴巴地坐在她麵前,又歎了口氣放下了藥瓶。



那天我們和往常一樣隨著馬克和莫琳,遠遠地看著他們手拉著手在河邊漫步,他們在河邊坐了一會兒,馬克讓莫琳躺在自己的腿上,女孩側身躲在大樹後看著這一切,我一聲也不敢吭地趴在女孩身邊,女孩的臉色鐵青。馬克和莫琳在教室門口分手,女孩知道莫琳要去打工了。她開著租來的車先到達了莫琳經常帶孩子做室外活動的遊樂場。遊樂場位於一個老舊房子背後的空地上,四周都是灌木,孩子在滑梯下麵玩沙子的時候,莫琳喜歡坐在一邊看手機...我不清楚女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這個計劃的,但顯然她計劃好了每一個細節。



我閉上眼睛,眼前是小男孩在出租屋裏放聲哭泣的樣子,他一邊哭喊著要媽媽一邊用力推開我,我靠近他和他親近希望安撫他讓他平靜下來,可是孩子憤怒地推開我,他認定我是把他從媽媽身邊誘走的壞狗。我心緒不寧地看著孩子放聲痛哭,將眼淚和鼻涕塗抹得到處都是,孩子這麽大鬧出乎女孩的預料,她給孩子吃糖,孩子全部打翻在地,她取來自己的安眠藥逼著孩子吃了2片,孩子不久就出現了過敏反應,呼吸困難,手腳抽搐。女孩和我驚恐不安地站在床邊看著孩子痛苦掙紮,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我的眼前,噩夢一樣混亂。事情超出了女孩的計劃,如果不叫救護車,孩子或許就有生命危險,女孩猶豫了很久,在良心麵前她妥協了,跟著救護車來的還有警察。



尾聲



警察局的白色高樓就在前麵,你問馬克,“你覺得女孩見到你會是什麽反應?”



“我不知道,”馬克握住拳頭又鬆開,顯得有些緊張,“或許她還在恨我....如果她肯見我,我就好好地跟她解釋,無論她怎麽罵我,我都聽著。不管怎樣她一定很想見到狗狗,這麽多年,這隻狗自始自終地陪伴著她。在醫院聽你說到狗狗絕食的事兒,我很不忍心,狗狗沒有錯,誰不希望有這麽一條忠誠的小狗陪伴左右?為了小狗能見到主人,我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看守所的會客室裏,我們耐心地等待著,我盯著窗外枯枝上搖搖欲墜的落葉,馬上就要見到我的主人,我的心怦怦地跳動著。來之前,你讓我吃的飽飽的,又幫我洗了一個澡。你用梳子仔細的整理我的毛發,還清洗了我的耳朵,這讓我看起來神清氣爽。



你告訴我說,你會常常帶我來看望女孩,女孩如果需要做社區服務,她可以去動物收容所當義工。出獄後,她依舊有機會開始新的人生,她可以去寵物連鎖店工作為小動物們提供各種服務;也可以開一家寵物用品的網店,你說現在很多人都喜歡養寵物,女孩隻要願意自食其力,悔過自新,一切還不算太晚,一切還有救....



我熱切地等待著我的主人,終於,我聽到了那熟悉的腳步聲,我的耳朵豎了起來,我用力的抽動著鼻子,空氣中有久違了的氣味。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看見了她,我感到快樂從天而降,我幸福得渾身發抖,我終於等到了她!



女孩向我走來,臉上帶著歡笑,眼中含著晶瑩的淚光,我聽見了她的呼喚:“狗--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