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忘卻的記念
文章來源: sx19922016-06-03 12:11:33

為了忘卻的記念

 
寫下這個題目,似乎有剽竊的嫌疑。魯文豪如果活到今天,看著今日強盛的中國,再回頭讀一下他八十三年前寫下的那篇記念文章,他應該感到欣慰:五個年輕的共產黨員的鮮血沒有白流。是的,革命是要付出代價的。二十七年前的春夏之交,一大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輕輕的筆杆子竟然做著白日夢:希望通過和平抗議談判走一條不流血的民主憲政之路。他們讀了十幾年書、學了幾卷“毛主席語錄”,可是,毛語錄中最最重要的一條“槍杆子裏出政權”卻被輕視了。也許因為他們覺得這句話是說給毛的敵人聽的,也許因為他們認為人民的政府、人民的軍隊是不會將槍囗對準人民的。不要忘了,當你在反對這個政權的時候,你已經走到了它的對立麵,變成了它的敵人。對於一切反對、反抗它統治的敵人,它絕對不會心慈手軟。心慈手軟的領袖也沒有好下場,軟禁至死已經夠仁慈的了。
 
二十七年前我是黨國軍機部的一名低階軍官。那年初我剛收到軍隊最高學府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就爆發了那場舉世矚目的反腐敗、倡導民主與自由的群眾運動,我著便裝參與和目睹了這場和平示威運動。九月初入學後,學校首先進行政治學習、統一思想,最後要求每人寫一篇個人思想認識的論文。我裝模作樣地寫了一篇反對西方和平演變的文章,還被評為優秀論文。其實,我的思想是矛盾的、內心深處是掙紮的。後來,我實在不想再裝下去了,就要求退學、轉業到地方。這是中共最高軍事學府曆史上第一個主動要求退學的案例。通常都是學校開除或要求學生退學。與我同期的一名同學因為乙肝,經多次複查還是陽性,最後淚別校園。我要求退學一事甚至驚動了校長張震上將。老將軍為中共的江山出生入死,七十多歲了,頭發已全白,但身材畢挺,不愧是“站如鬆,坐如鍾”。他勸我說,你們是我軍的未來,這個高等學府,是將軍的搖籃,無數人求之不得進,你卻要退學,讓我們情何以堪?我回說,感謝老將軍的挽留,“人各有誌”,不可強求。最終,我獲準退學,又回到軍機部,但不準轉業。後來,我要求複員,準了。對軍隊熟悉的人都知道轉業與複員的區別,轉業是回地方並被安排同級別的工作,複員是回原籍,不安排工作,自尋出路。九一年底,我複員回鄉後求職無門,遂下定決心去美國留學,九二年八月底終於來到美東一所工科全美排前十的學校就讀世界排名第一的專業。
 
中共自從渡過二十七年前的那場危機後,快速崛起,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當初的同學有的已經成為少將、中將。許多認識我的人說,你當初如果不走,憑你的才華當個將軍輕而易舉。我還是那句老話:“人各有誌”。有人願意遮掩自己的良心,屈膝苟且,求個人所謂的仕途,也是他們的個人自由。我為了堅持自己的原則和信念,哪怕是窮困潦倒也心甘情願。中國正在崛起,許多中國人認為中共的暴力鎮壓是偉光正的。曆史是一條單向獨行道,無法驗證比較兩個不同的發展方向。但是中國四千多年的帝國曆史告訴我們:曆史上幾個聞名世界的所謂盛世如“唐宋盛世”和“乾隆盛世”,也隻不過是曇花一現。每個朝代的更替都伴隨著無數人頭落地、生靈塗炭。六四鎮壓表明,這個口口聲聲宣揚的人民政權與過去的朝代沒有什麽本質的不同。人民是沒有反對它的自由的,隻有卑躬屈膝的宿命。
 
今天的中國人大都沉醉在盛世的狂歡中,還有幾人記得二十七年前那些冤死的亡靈?人們太容易健忘。即使那些曾經在廣場上呼風喚雨的領袖,如今都不屑於提起那件舊事。他們中有些人專心於賺錢,有些人信了基督傳揚天國的福音,還有些人做起了投機取巧的政治勾當。四五年前,我有幸聽過張伯笠和遠誌明的布道會,他們演講時的激情一如當年,張大談他的逃亡經曆,見證了上帝的大能,讓他從腎衰竭中起死回生;遠也談上帝如何拯救了他的婚姻。但是,無人提起那些亡靈。我想他們一定是明白的,耶穌為世人的罪被釘了十字架。在大難來臨時,他們自己卻忙著逃亡,讓追隨他們的人去死。他們信了主,不知道有沒有為當初的行為懺悔?
 
我是不讚成暴力抗爭的,因為“凡動刀的必死於刀下”。但是,對於真理一定要堅持,決不能妥協。當然,抗爭的代價也是巨大的,有時候還可能麵對牢獄之災,甚至要付出生命。
 
每年這個時候,我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一是為那些為了爭取中國人民的民主自由的權利而身陷囹圄的鬥士和犧牲的先烈,二是歎中國民主與自由道路之漫長。太多人習慣於妥協和苟且以及眼前的利益,這也許是中國人的悲哀吧。
 
魯迅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一文的最後說:
 
要寫下去,在中國的現在,還是沒有寫處的。年青時讀向子期《思舊賦》,很怪他為什麽隻有寥寥的幾行,剛開頭卻又煞了尾。然而,現在我懂得了。
 
不是年青的為年老的寫記念,而在這三十年中,卻使我目睹許多青年的血,層層淤積起來,將我埋得不能呼吸,我隻能用這樣的筆墨,寫幾句文章,算是從泥土中挖一個小孔,自己延口殘喘,這是怎樣的世界呢。夜正長,路也正長,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的。”
 
八十多年後的今天,中國的政治生態與魯迅那個時代並沒有什麽不同,而且更加黑暗,連說話,評論的自由都被剝奪了。我那飽受滄桑的祖國,四千多年了,帝國走馬燈似地崛起和衰落,你的人民何時才能挺起膝蓋站起來說話?
 
附本人的另一篇博文“一名退役軍官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