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男人
文章來源: 牛郎織女2015-09-08 05:11:33

二 手 男 人
                       

二手男人是小鎮上家喻戶曉的人物,雖然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名字,隻知道叫他二手男人。
 
但他跟我們中的任何一位一樣,終究是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叫Ray。
 
Ray被稱為二手男人並且被家喻戶曉,完全是他的職業——從事二手商品的買賣造成的。這裏還有必要聲明,這個二手男人的稱謂並非含有任何歧視的成分。既然做手工活的人叫Handyman,捕魚的人叫Fisherman,舉二反一,做二手貨生意的人叫Secondhandman,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幾乎每天,而且不止一次,鎮上的人們總能在街上見到他。無論你是哪天上街或何時上街,1.75米高左右,白人老頭,淺色的襯衫,灰色的長褲,頭上一頂牛仔帽,相貌不敢恭維,但還算幹淨得體的他——二手男人一定會在街上出現。
 
此外,他還有一個與他形影不離之物——手拉車,就是內地有的城市的家庭主婦去菜場買菜時常用的,帶有兩個軲轆和一個布袋子套在拉杆上的那種。
 
但他拖著小拉車並非是去菜場或去超市購物什麽的,而是穿梭於二手商品店,淘他認為有利可圖的物品。
 
鎮上的幾條主要的街道上有好幾家二手商店,裏麵的物品從陶瓷、衣物到家具、工具等,凡是家中用得到的幾乎在這些商店都能找到,但顯然要耗費一定的時間。
 
二手男人可是有的是時間!他一天要往返這些商店好幾次,之所以是好幾次而不是一次,因為這些商店隨時都有人進來捐贈物品,所以也許你前腳剛離開店門,下一秒鍾可能就會有你千方百計想找的物品擺出來,好東西就是不愁銷,哪怕是二手的也不例外!故此一天多去幾次是沒有什麽壞處的——能進到好貨,進到便宜貨。
 
他成為二手男人,真乃名至實歸!
 
他退休前曾在市裏開了一家很大規模的二手商店,主營五金工具,這些工具絕大部分是從別人的Garage sale或大甩賣中以極便宜的價格得來的。本地勞動力成本高,也主要是出於個人喜好,很多人就在家DIY,所以五金工具很有市場。二手商店中的工具比機電商場出售的同樣的新商品價格便宜一大截,而使用價值並沒什麽兩樣,這使得二手男人的生意一時做得風聲水起。生意最火時他曾同時雇傭了八位員工,生意好到以至於被賊瞄上了,曾發生過一年中被撬門七次的記錄,賊知道沒有現金可偷,單是衝著一些值錢的工具來的。盡管不時有這些損失,但他還是做得很成功!
 
後來,二手男人年紀大了,在做了一次大手術後,不允許再開車了,他決定退休。他賣掉了商店和市裏的住房,離開對他來說過於暄鬧的城市,帶著現金來到附近一個較為安靜但生活極為方便的小鎮,買了套二手房定居了下來。買房剩下的巨款鎖在家中的保險櫃裏,從此開始了領取老年人福利的“窮人”生涯。
 
盡管他已經退休了,但他仍然熱愛這個行業,何止是熱愛,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生活不可一日無二手。人退身不退,但因為身體和場地的原因,他不再從事笨重的消耗體力的五金工具買賣,而是轉為經營室內的小擺設如:老式燭台、小天使陶瓷像、英國茶碗,舊式花瓶等等。
 
三室兩廳的house,一進大門就能隱約聞出一股腐朽的味道!除了出租出去的兩間,其餘的所有地方平麵上擺滿、牆上掛滿、架上列滿了他的各式各樣的寶貝,包括他自己的臥室、過道和後院的棚子,就連餐桌都被占住了一半,六張餐椅除了他平時坐著吃飯的那張是空著的外,其它五張也擺滿了這些小玩藝。餐桌上還擺個很顯眼的木質“功夫熊貓”造型,正對著他坐著的那張餐椅。
 
店、家合一,他每隔十天半月在門口豎個牌子,開門迎客做Garage sale. 一些回頭客想找什麽東西平時也會來光顧,曾有人看中了他餐桌上的“功夫熊貓”,但他卻死活不賣!
 
他是天生的二手奇才,他為二手而生,有例為證。
 
二手男人每天很早就起床了,然後稍做收拾就拉著他的小車到鎮上轉悠——尋找他的財源。鎮上的幾個二手商店都是公益性質的,如有的是防自殺熱線的,有的是直升機救援的,有的是幫助無家可歸流浪漢的,店員也都是義工。早上,這些店門口常常堆著大包小包的黑塑料袋,那是頭天晚上人們捐贈的物品,大都是很幹淨的,如果是衣物則經常是疊的整整齊齊的,這讓二手男人看到了商機。他趕在這些商店還沒開門之前(商店一般是9:30-10:00開門),7點左右街上還沒什麽行人時,搶先一步把自己相中的東西挑出來放入小拉車,然後再去另一家門口挑選。
 
門前捐贈的物品被人打開翻動過,二手商店當天開門時當然不會不知道,於是一些商店想出辦法在外麵豎起一個大鐵箱並上鎖,類似於郵局的郵筒,但更高更深,投件口也寬敞很多。又在門上貼上告示“請捐贈者把所捐贈物品投入箱內”或“請在營業時間段內捐贈”。但仍然有不少人圖時間和上下班路程上的方便,把東西直接放到門口地上了事。這就成全了二手男人的生意,一些物品零成本,加上既不用交房租,也不用交勞什子的稅,所以獲利豐厚,生意好的月份贏利比政府發給他的福利高出兩三倍。
 
如果僅僅由於他是二手男人就專門寫了這篇故事,而且如果這篇故事代表的就是他的一生,那麽他的一生未免有些單調乏味。但二手男人絕非單調乏味之輩。正如Every dog has his day,二手男人的人生也有精彩片段,這就不能不提幾年前他的一段羅曼史,對方是一個43歲的來自中國北方的女人。
 
女人當時在鎮上一家中餐館做前台兼配菜,她來澳洲已有七八年了,感情和身份一直沒有著落,故此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焦急地尋找機會——找個真男人假結婚或找個傻男人真結婚等以獲取身份或家庭。這些年來她也並非一次機會都沒有,有一年就曾有過一個朋友想要介紹個越南裔的修路工人給她,但當她聽說這個40多歲的個子不高的男人居然有三個未成年的兒子時,就斷然回絕了,理由是將來他若是死了,錢全得給他那三個兒子,自己撈不著好處,不劃算。那次機會錯過後,至今仍然單著,無奈女人的年齡又老了幾歲!她暗自思忖,若是再有機會可不會再放過了!
 
機會來了!經常來中餐館點餐的二手男人的出現讓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二手男人有兒有女但沒老婆,因老婆已在多年前就病逝了。盡管她知道她的獵物已是75歲高齡了,但她還是準備衝破黎明前的黑暗來迎接曙光的到來。
 
她先是買了個木質的“功夫熊貓”造型送他作禮物,接著損公肥私,在他每次前來點餐時慷慨地額外加兩個大蝦(他每次都點同樣的餐Honey king prawn,從不換樣),後來偶爾免費送蝦片或炸麵條,再後來索性留他堂食,情到濃時她就用店裏的白色一次性小塑料勺和叉,左一勺右一叉地喂到他嘴裏,這份甜蜜讓單身多年的孤獨老男人Hold不住了,吃到嘴裏的蜜糖汁沒有經過腸胃就直接地流趟到他的心房去了,那叫個甜啊!……。這樣的畫麵實在太美,令落地窗外過往的行人不忍直視,都把頭扭開了,也有個別膽大的就捂著嘴笑。想一想都這把年紀了,又是公共場合,到底是想幹啥嘛!
 
二手男人一開始是心有疑慮的,畢竟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事情美好到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現在感同身受,由不得不信他這顆枯木逢春了!為解相思之苦,他每天幾次往餐館跑,那老眼昏花的眼神裏閃耀著灼熱的動人的光芒。有了愛情的滋潤,他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走起路來呼呼帶風,快樂得人都要飛將出去了!
 
女人覺得火侯到了,就把假結婚不同居的計劃和盤托出,並說將來拿到永居後會給他補貼一點錢,被愛火燒的正旺的二手男人,那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不睡覺咋成?我不需要錢,是要真結婚!我自己有的是錢!如果真結婚了,領證了,我將來死了,錢還不是都歸你?”但女人堅決不信有這好事兒,二手男人有兒有女,哪可能錢都歸她呢?
 
為了表達他的愛意,二手男人覺得是時侯應該送女人一件禮物,他知道禮物都會討女人歡心的!
 
於是有一天,手裏捧著一隻白色的小熊公仔、尺寸跟手差不多大的二手男人春風得意地出現在餐館裏:“這是我從對麵的二手店裏買的……”,沒等他說完,女人臉色大變,一把扯過他手裏的小熊,狠狠地扔到門外去了:“YOU GO OUT. NOW! DON’T LET ME SEE YOU AGAIN”!
            
二手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驚呆了,他誠惶誠恐地倒退著退了出去,出門後並沒有忘記撿起那隻小熊。
 
她開始破口大罵:老不死的,居然送個二手貨給我!吝嗇鬼!老棺材!老娘好歹也是沒結過婚的一手貨,Bala Bala Bala……。
 
真是成也二手,敗也二手!二手男人轟轟烈烈建立起來的愛情大廈瞬間坍塌,毫無征兆地敗在一個小小的二手小熊身上。沒人知道到底是他因做二手貨太久了走火入魔了,還是單純地僅僅是舍不得花錢買新東西送禮而已。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有多少意義了,因為過了沒幾天,女人私送店內物品、驅趕客戶、喂食等行為傳到了在外地管理其他餐館的店老板那裏,她因此丟了飯碗。沒有人知道她後來去了哪裏。
 
那天以後,有一段時間鎮上的人見不到他了,據說他病了。後來真名叫做Ray的二手男人又出現了——同樣的裝束,同樣的拉個小車,隻是人瘦了很多,老了很多,步履也較以前沉重了。據去過他家買貨的人說,他時常盯著餐桌上那個“功夫熊貓”發呆,好像它是跟一個女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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