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爹爹 (爺爺)
文章來源: knospe_lei2014-12-28 17:42:56

    又是一年

    20141226日周五下午5時許,爹爹在睡夢中永地離開了我,沒有驚任何人,就像睡著了一般。22剛剛過了冬至,白天越來越了,聖節慶氣氛未散去。。。爹爹您卻再也看不到了。您說過要活到116,要看到米豆上中學,要我老爸80大壽的呢,您食言了。 在您走的第二天德國普降了第一大雪,一片白色的世界,把一切都覆蓋了一般,茫一片無比地潔淨。我想,老天也在您送行呢。

    我在九千公裏之外的德國想著去的一切,真而遙記憶時而模糊而清晰。明天的告別儀式我無法趕來盡孝,隻能以另一種方式您送行,您原我。

    您一路走好,在那個世界不會再有衰老身體的拖累,您可以像以前那健步如,能自己走的路絕不坐車;有堅硬的牙齒吃喜歡的食物;可以倔強地做您想做的一切。雖然孫女非常地想念您, 覺得您走得太早太突然。但是,如果真有這麽一個美好的極樂世界,我希望您能夠早日在另一個世界健康地生活。請不要忘記我,來世我們還做祖孫。

    爹爹生於丙辰19161028日的浙江桐鄉烏鎮,那是農曆十月初二。爹爹屬龍,今年虛歲99

    對爹爹的記憶從我的幼兒園時代開始。媽媽說,那時爹爹剛退休喜歡去街心小公園和退休老人聊天喝茶,喜歡帶上四五歲的我。因為我會給老人們唱歌跳舞,大家都喜歡我,爹爹也因此很高興。

    記憶中的爹爹非常愛寫毛筆字,一手字寫得非常漂亮。家裏總是掛著不同時期寫的字。曾經把一首長恨歌編排妥帖,用由大到小的小楷字體正正好好,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寫在一個扇麵之上。爹爹也很愛做紀錄,紀錄生活中發生過的一切。比如孫輩曾孫輩哪天哪個時辰哪裏出生的呀;以前老鄰居的現況啦;家庭的明細賬目;股市的漲跌等等等等,事無巨細一律入檔。我想爹爹一定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因為熱愛,所以才在乎所有的細節。

    爹爹是個十分節儉的人。香煙總是抽最便宜的大前門。後來即使有晚輩送的好煙,也總是悄悄地去弄口小店和認識的店員換成更多的大前門。用來紀錄股市行情的紙往往就是香煙殼子打開後撫平的“紙”裝訂成的小本子。浴室裏永遠有個水盆接著零星從水龍頭滴下的水,攢滿了可以用來衝洗廁所。有一次和菲菲順路一起出門坐車。等了很久才來一輛空調車,菲菲急著上班想著立即上車,生生給爹爹拽了下來,因為空調車兩元的票價是普通車的兩倍。這就是我們祖輩的生活理念。就像好婆從小教育我的,上天給每個人派的東西都是一樣多的,所以浪費的人是會早死的,因為他太快把他的那一份給用完了。我想這看似謬論的理論其實是有道理的,因為我的爹爹好婆都這麽長壽!

    現在能回想起來的美好時光總是那麽短暫。一大家子在一起的年夜飯,打開一年隻用一次的大紅木質圓桌,冷盆裏總有爹爹最喜愛的鰻香。即使後來生活條件好了以後每次年夜飯仍舊會有的鹹肉鮮肉火腿燉雞湯,爹爹喜愛的火腿一定得多放幾塊。有好幾年,一吃年夜飯爹爹就會講起某年的大年夜在海盜船上度過的情景。因為每次都有些言之模糊,多有描繪當時的恐懼心情而少有背景的交代做支持,所以我至今還是不清楚事情究竟發生在哪一年,究竟經曆了什麽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再往後的十一年我都漂泊在外,再沒有回家吃過一頓團圓的年夜飯,這真是終生的遺憾。

    不知從哪一年起,似乎在爹爹並沒有老去的時侯,他的耳朵就開始背了。大家開始不喜歡和爹爹說很多的話,因為有時他會沒有回應地看著你。但是我卻發現了一個小秘密。我一直相信,爹爹早期很多年的耳聾是選擇性的。他願意聽的就聽得見,他不願意得就聽不清了。這是很好的聽不見,心不煩的策略,就象現在豆豆小朋友使用得如火純青的伎倆一樣。隻是老小孩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而已。畢竟,爹爹就是個倔強的,個性鮮明的老小孩嘛。這個策略一直使用到他真的耳背了為止。一直很後悔,沒有給爹爹搞一個好一點的助聽器,如果能早點想到這個,爹爹的最後幾年至少可以在和晚輩的交流中度過,而不是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麵。

    2003年,我漂洋過海來到了德國,開始兩年才回國一次,後來一年一次,工作了以後才能夠一年回兩次。由於耳背,爹爹開始越來越多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怎麽說話,每天坐在電視機前看到睡覺,或者是帶著耳機聽著收音機的時政新聞聽到睡著。即便如此,爹爹還是會頭腦清晰地思考很多問題。前幾年跟我說的是,我考慮了很多方麵,你盡量入德國籍吧,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再往後一年很鄭重地跟我說,我近來一直在考慮的兩個問題:一,你爸爸年紀大了,以後誰來照顧?因此你要想辦法回來工作。二, 你要盡量再生一個孩子,姓王,給你爸爸媽媽帶,也給他們伴老。再往後一年考慮的是,我走了,這個家就散了,王家就沒了,沒留下什麽了,怎麽辦呢?

    在最後的一年,爹爹的新陳代謝明顯減慢了,大多的時間都在睡覺,再也沒有跟我提到過他的思考了。肉包和肉粽仍舊是最喜歡的食物,因為別的也都咬不動了。看不動新聞聽不動廣播的時侯,爹爹仍然可以用他的虛擬遙控器和虛擬熒幕看到和聽到隻有他自己懂得的東西。我想,這些隻存在於他一個人世界裏的聲音和影像一定給他最後一年的日子帶來過很多的樂趣吧。

     最後一年回國的時侯我沒有再給老人拍照,還是留下年輕康健時的樣子吧。

     爹爹您放心,王家不會散的,我們會照顧好好婆,況且您還在天上保佑著我們呢。讓我再奮幾年吧,我一定會回國照顧好我的爸爸媽媽的,放心吧。隻是德國籍我暫時還不想入,以後再考慮吧。晚輩中有多少姓王其實並不重要,我們都是您的孩子,您永遠都留在我們的心中,這就足夠了,不是麽?

    爹爹,1119日一別, 竟是永別。當時我在您耳邊說,爹爹我明年三月再來看您,您保重啊。別老吃肉粽和肉包啦,也想著吃點水果和蔬菜哦。您似乎沒有完全聽清,老是大聲地重複地問,德國幾度啊,冷不冷啊?就象我剛回來的時侯反複問我轉了幾架飛機飛了多久一樣。最後告別的話您是聽清了。我說爹爹我走了,您點了點頭,眼睛裏似乎有亮亮的東西。想不到這是永別。

    爹爹您一路走好,孫女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