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淡的年味
文章來源: MiaCreek2015-02-12 07:09:45

又要過年了。近幾日裏,圈裏網上,不少人在討論年夜飯,回國探親,好吃好喝美美地顯擺著。別人的帖子似一個提醒,喚起了心裏一絲絲年味。若不是這紅紅火火,張燈結彩的片片,恐怕這一大節將在腦海裏悄然滑去。是啊,自來美後就沒有機會回去過年,過年的感覺隻停留在了那二十多年前

從小到大,我家的過年都是從父母帶我趕乘擁擠不堪的火車回上海開始,又匆匆數天與外公外婆及爺爺奶奶家相聚,然後再隨父母冒著濕冷的冬日回家結束。總記得每次走時滿心歡喜,興高采烈,回家時總是依戀不舍,還帶著幾許失落。當時上海是全國最好的城市,就是文革時期,物質匱乏,可上海仍是相對穩定,憑票仍有計劃供應的魚肉蛋油等。上海外婆家年夜飯少不了一個燒木炭的紫銅暖鍋(火鍋),裏麵裝了魚丸,肉丸,魚片,河蝦,蛋餃,蔬菜等,整個鍋裏是五顏六色,熱氣騰騰的食物,鍋下木炭燒得火旺火旺,圍坐的人們吃得暖暖的。小時候的我,總覺得火鍋裏的食物是取之不盡,吃也吃不完的。在那時家有這麽個火鍋是稀罕事,許多人家的這種東西都被破四舊抄家抄走了。過年,除了豐盛的年夜飯還有好吃的零食,什麽大白兔奶糖,成隍廟五香豆,上海巧克力,鮮得來排骨年糕,還有自家水磨粉做的寧波湯團。外婆還會為我和媽媽各準備好一件新棉襖照衫。那時每年流行不同的花布,記得有一年流行深藍底上五彩的小圓點,滿大街女人幾乎都穿一樣花色的。一件布衫再佩上一條紗巾,一雙上海產的係鞋帶的包頭棉皮鞋,那可是過年最時髦的行頭了。那時上海的生活相對外地,就是鄰近城市都好了許多。過年時下鄉還城的知青,外地探親的員工都回到了上海。整條南京路, 淮海路那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小小的我,過年除了開心還是開心。因此離滬時,看著左鄰右舍的同齡孩子都常住上海,自己不得不隨父母離滬,心裏呀真不是滋味。小小的心思就是一個,我將來一定要回上海。

二十幾年裏,唯一一次我們在自家過年,那是我大三的寒假。我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住了一個月醫院。住院那天是小年夜,當時很多醫生都開始休假。我的未知原因的連續發燒也隻能在醫院先觀察著,等過完年徹查。那時的我年輕,沒心思雖生病,可吃喝睡照常。時逢年三十,媽媽做了好菜好飯,用保溫瓶裝帶到醫院,爸媽還有我就在病床前吃了團圓飯,那黑木耳,白菜排骨湯的鮮美至今未忘。飯間,遠處的鞭炮聲隔著玻璃窗傳入寂靜的病房,還有別人家屋頂上的五彩小禮花在窗玻璃上閃爍著。隻記得爸媽微微地看著我在笑。又過年了,我笑得好開心,盡管在醫院,我仍享受到了濃濃的年味。後來我出院了,爸講,其實當時他們心思萬千,萬分焦慮,因醫生懷疑我可能得了一種不好的血液病。那是有生命危險的病呀。可我真不知天高地厚,未察秋毫,隻盡情地享受著父母的愛。

到美國學習後迎來了第一個在美的中國年。那時我隻身一人,思家的心緒無時不在。那時的日子可是數著過,因此好清楚地記得何日是三十、初一。要過年了,心裏動動的,想著遠方的父母親人,想著家鄉,想著年夜飯環望四周,除了一如平常的校園和匆匆走過的人流,沒有一點點的年味。那是正是期中考試之際,沒有更多的時間細想遠方的事,趕緊收回思緒,集中精力,複習迎考。忙碌中,算好了日子,年三十向家裏打了電話。那時的國際長途好貴,一元三美元每分鍾。對於隻有幾百元生活費的窮留學生打上幾分鍾,這可是相當奢侈了。可不管怎樣,也要聽聽家人的聲音,聽聽鞭炮的炸響。短短的電話,匆匆的話語,留下的是長長的思念和深深的情意,還有對鄉濃濃年味的向往,不禁淚流成行。學校的中國學生會為了緩解大家的思鄉之苦,選了個周末,買了些糖果,開了個舞會。大家在一起看了早幾天錄下的春節晚會。幾個交好的新朋友湊一起包包餃子。中國年就這麽過去了。後來的幾年學生生活直至成了小家,都是在這簡單、忙碌、思鄉中渡過了一年又一年。年味也隻有在心中回味了。

有了小家,有了孩子,有了工作,生活像漂泊的小船找到了港灣。剛開始的幾年仍在學校家屬樓住。於是就邀請一些仍是單生同學來家聚餐。有一年過年,正值父母在美,媽媽就做了好多可口的家鄉菜,在家美美地吃了一頓年夜飯。學校的有線電視有轉播中央四台的,因此也即時看到了直播的春節晚會。那個年算是在美認認真真地過了。以後隨著通訊發展了起來,家裏裝上了小耳朵,後來又有了網絡電視,與國內親友的聯係也越來越方便。不過過年的感覺確一年比一年淡了。平日裏忙碌工作和孩子,而中國年經常是落在平常日,因此一般也就找個靠近大年的周末去中國餐館吃一頓,或者幾家好友聚一聚,然後往國內打幾個電話拜個年聽聽遠方親人的祝福,算是在寒冬裏有一點暖意,大年也就這麽隨意地打發了。有時問問周圍的朋友,有的人都忘記了過年的日子。

過去的那麽多年在美的日子,過年日子都是那麽隨意,唯一堅持著的是即時看春晚。盡管這台大戲大同小異,年年幾乎湯和藥都不變,但那轟轟烈烈的大場麵,各路名角華麗登場,精彩獻藝,說拉弾唱舞,好不熱鬧,至少給平淡的日子增加了許多歡樂和喜氣,感覺自己隻身其中,有了過年的感覺。可這二三十年的堅持,終於也到了盡頭。也許是審美疲勞,也許時間消磨了心中對過大年的記憶和向往。這幾年連看春晚都沒興致了。回想來已有兩三年沒看了。現在的大年也就是留心著選個日子往家打一通電話,僅此而已。若不小心,大年就在此不知覺的溜過了。

似乎這年味不光是在他鄉我的心中越來越淡了,就是在國內發達的大城市也在慢慢褪去。聽家人說,這些年上海每逢過年是最清淨的時候。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人們來自五湖四海,一到過年或離滬返鄉,或外出旅遊。本來沒那麽多舊傳統禮數的城市,過年的人們也就一起團聚吃飯,放放鞭炮,看看春晚,休息休息而已,最多就是麻將桌上奮戰幾天了。上海多少也已逝去了往日過年的擁擠和歡樂。

實過大年是在較窮困落後的日子裏才能充分體顯出它的價值和意義。那時的人們平日裏省吃儉用,還不一定填飽肚子。遠在他鄉的親人除了慢遊的書信交流和一年一次長途跋涉的相聚,平日裏聽不到對方的聲音,看不到彼此的麵容。過大年是最好的日子,大家可以敞懷大吃,親友在一起噓寒問暖,過年的日子裏人們可以盡興盡致地釋放一年裏身心的壓抑,歡樂著。這能不讓人心情大好地向往嗎?這年味能不濃嗎?

近來發達的通訊已將萬裏之外的親人和我們聯得很緊。想親人了,拿起手機來一小會兒視頻,想聯係朋友, 發一條短信。隔洋的彼此一天的行程都可即時了曉窮困的日子也在慢慢遠去。尤其發達的大城市,吃喝已不是常人的話題。若身體經得住,天天都可以胡吃海喝。如今的人們常談的是如何避免營養過剩,健康生活。這一切都在改變人們的心情。人的心情是節日裏最特殊和最不可確的成份。正像我在《節日》的短文裏寫道,實節日裏每天仍是24時,不多一分不少一秒,可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人的特殊心情,而多數人的心是歡樂的"。歲月消磨,事過境遷,人的心情變了,對過大年的向往也沒過去強烈了,這年味也就越來越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