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當數學老師(22)
文章來源: 66512015-01-08 18:22:03

添入學時的定級考試分數是七年級,他這次考試的成績比定級考試剛好升了三級,考到了十年級,剛好及格,這門課也就結束了。之後,添不再是我的學生。

他依然幾乎天天都在課間休息的時間,進出我的課室,從前門進來,在課室裏繞上一圈,什麽也不說,然後就從後門出去。

有些中國學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現象,他們用中文問我:“這個學生是不是腦子有點不正常?”

我說:“他是個很乖的學生,他很正常,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們不明白,隻有我明白他這是為什麽。”

我提醒這些中國學生不要議論添,即使用中文私下議論一下也不可以。雖然添聽不懂中文,但我相信他能感覺到這些中國學生在議論他。這不但會傷害到他,而且還可能會引起種族問題的誤會。

有一天,我發現添的名字重新出現在我的學生名單中。我打電話給負責排課的老師,問他是不是誤把添安排到我的班裏來。他說是西雅圖主任的指示,添是要重新回到我的班上。原來添找過西雅圖,要求重新回到我的班裏,說他現在隻是考到十年級的水平,他想繼續提高成績,要考到十二年級的水平。我明白添為什麽要求重新回到我的課堂,他是想名正言順地進出我的課室,而並不是想考到十二年級的水平。

我添說:“你不必重新回到我的課堂,如果你想進來我這個課室,想跟我說說話,你放學後可以來找我,我會隨時歡迎你的。”

他說:“如果你不是我的任課老師,我不好意思總是進進出出這個課室。其實大家都已經留意到我每天都進來這個課室,我知道很多同學都以為我腦子有毛病,我不想別人這樣認為我。”

我說:“那好吧,我就幫你下次考出更好的成績。”

這樣,添在我的班裏多呆了半年的時間,每天一節課。

在這半年裏,添經常課後留下來,跟我談十分鍾八分鍾。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話題,有時甚至還會開開玩笑。但我發現,添開朗了很多,臉上有了笑容。

這期間,他再考過兩次試,但考試分數並沒有提高,還是十年級的水平。我知道添是故意考成這樣的,他不想離開我的課堂,他是想有機會和我說說他悶在心裏的話。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唯一耐心地聽他講述自己內心苦悶的老師。

添終於完成了所有的文化課和專業課,他正在找工作。

一天,一大早,我剛上班,才七點多鍾,離八點鍾上課還早著,添匆匆就走進我的課室。我看到他今天的穿著特別不同,衣服很整齊,還打著領帶,但領帶卻打得一點都不象樣,連中國小學生係紅領巾的水準都沒有。我知道他是準備去招聘麵試,我想他這麽早就來找我,可能是有些關於麵試的問題要問我。說真的,麵試的問題,我也幫不了他,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做才是專業的,怎樣回答問題成功率才會高。

他卻說:“老師,你能不能幫我打一下領帶,我昨天晚上試了很多次,但我怎麽打都不象個樣,我的室友總笑我這麽笨,連領帶都不會打。”

我說:“沒問題,我幫你打。”我邊幫他打領帶,邊教他如何如何打,給他講解要領:“這很容易的,下次你可以自己試試。”

添穿的襯衣有點不合身,領子小了些,領帶打上去有點不匹配,可能他的襯衣是以前買的,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還會長身體,襯衣就變得不合身了。

我告訴他:“你的襯衣有點不合身了,小了一點,你沒有大一個尺碼的襯衣嗎?”

他說:“我就這尺碼的襯衣了,都是半年前學校買的。這半年我的身體已經長大了一些,不合身了,但我又沒錢自己買件新的。”

我們學校是免費提供衣服給學生的。每六個月,學校總務部的人就帶他們到指定的商店,任由學生自己挑選自己喜歡的衣服、鞋子、襪子,等等,總金額為一百美元。

我說:“那就沒辦法了,隻好將就吧。”

麵試回來,添告訴我,他失敗了,麵試他的人說暫時沒有適合他的職位。

我鼓勵他:“別灰心,繼續努力,下次一定能行。”

又一次麵試的機會,添又來找我幫他打領帶。才幾天,他已經忘記我教給他的方法了。

他有點羞澀地說:“老師,真不好意思,我這麽快就忘了怎樣打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

我說:“沒關係,我再教你,我打領帶都不是一次就學會的。”

我這是故意安慰他,使他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總覺得自己很笨。

我再教了他幾次,還叫他在我麵前,自己實踐幾次。

臨走時,他很高興地對我說:“老師,這次我記得怎樣打了。”

這一次麵試他又再失敗了。麵試他的人還是那老句話:“謝謝你的時間,但我們暫時沒有合適你的職位。如果有新的職位合適你,我們會跟你聯係的。”這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話,我以前麵試也聽過很多次。

和他一樣,我也很難過,我很希望他能盡快找到工作。

這樣多次的麵試,添都沒有成功。以後的這些麵試,添再也沒來找過我幫他打領帶,都是他自己打的,他終於學會了。

我覺得,除了現在工作不好找之外,種族歧視也是一個主要因素,我完全能理解添的沮喪。像弗裏曼,找工作就比添容易多了。這不單單是黑人找工作難,中國新移民也更是如此,特別是第一份工作,幾乎每個雇主都會首先問你有沒有工作經驗。在美國找工作,除開種族的因素,工作經驗是很重要的。

添要畢業了,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添還是沒有找到工作。

他來向我告別,雖然我為他的畢業感到很高興,但我更擔心他今後的工作,我希望他從此能幸福地生活。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回到他大哥家裏暫住,還是在外麵自己另租房子。在我們學校學習的兩年時間裏,他從來就沒有回過他大哥的家,甚至連暑假寒假,以致聖誕節,他都是住在學校的宿舍裏。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麽不回家過節日,和家人團聚熱鬧一番,他說他害怕他嫂子的臉色。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擔憂,不知他以後將怎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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