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思念是一朵小蔓長春花
文章來源: 南小鹿2020-02-25 09:35:42

幾年前的聖誕前夕,我們全家坐遊輪去南美度假,途經智利的蓬塔阿雷納斯(Punta Arenas)港。整個海港小城隻有16萬人,最著名的景點當屬造型華麗的墓園。墓園約一萬六千平方米,埋葬在那裏的死者大多是幾百年前喪生於海難的水手和商人。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家屬並沒有把他們的屍骨運回原居地,而是在這個天涯之國為他們精心建造世上最美的墳墓,讓死者長眠在鬆柏環繞的墓園裏,終年聽鬆濤海韻。園中錯落有致地栽種著高大蒼翠的針葉樹,棵棵被修剪成大拇指的造型。絕大多數的墓地都是整齊地挨著的,建築風格迥異,以傳統的歐式風格居多。有的家庭還把墓碑前的小塊方地辟成小花園,種上鮮花祭奠逝者。個別圖省事的,則在花園裏插上人造花。每塊墓地都建造得很漂亮,值得拍照留念,這塊墓地也成了諸多攝影師爭相拍攝的景點之一。

我是第一次參觀如此美麗壯觀的墓園,心中很是感慨。因為世界上絕大多數平民百姓的墳都在歲月的流駛中荒蕪了,上麵長滿了雜草和野花,甚至成為小孩子捉迷藏的地方。平日裏喜歡欣賞花花草草的我曾在英文網站上讀到一則信息:南美的某些墓園喜植原產於歐洲和中亞一帶的小蔓長春花(Vinca Minor)。 該草莖蔓細長,匍匐偃臥,高不足四十厘米,瞬間將凹凸不平的地麵鋪成一塊綠色的絨毯。長春花的五枚花瓣是藍紫色或者白色的,像電風扇的扇葉一樣均勻排列,而且花朵特別多,花勢繁茂,從春天一直開到夏末,如火如荼,故而得名“長春花”。如果你在南美的某個地方發現大片歸化了的長春花,草蔓下十有八九是墓地。

 

小蔓長春花有微毒,代表著一種中了蠱毒無法自拔的感情,仿佛在告訴後人:我們的故事也許已經成了遙遠的記憶,淹沒在荒草堆裏,但不死的思念依然可以開出一朵朵長春花,在微風中宛若蝴蝶翩翩起舞。不管今生還是來世,你都是我的那朵花兒,讓我沉迷執念。

我家附近的次生林地裏的半陰處也長著一片野生的小蔓長春花,藍花嬌媚可愛,與同在早春開放的犬堇菜和婆婆納一個色係。可能是潛意識裏老將它與墓園聯係在一起,嬌小柔弱的小藍花總是引發了我的悲戚,想起我們中國人有清明掃墓的習慣,而我卻連自家的祖墓在哪裏都沒搞清楚。

 

我的高祖曾經是福建長樂地區的巨富,於清朝末年在當地的某個山頭買下一塊不小的墓地,家族中的長輩都葬在那裏。墓園比較氣派,擺了好多個清末和民國初年精心雕刻的石獅子。我生長在福州,離長樂隻有幾十公裏的車程,可母親從不帶我們全家回去掃墓。不願麵對痛苦往事的她總是支支吾吾地說:“鄉下地方,又髒又亂,沒什麽好去的。” 我幾乎沒見過幾個家族裏的親戚,可以用“疏離”二字來形容親人間的關係。

在溫村定居後認識了幾位女性朋友,言談間發現她們和我的家庭背景很相似,整個大家族在解放後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中被打散了,族人四散而逃,幾十年間幾乎不太往來。再說,即使見了麵又能怎樣?還不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所以閨蜜們和我一樣,對自己的家世知道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太認得幾個親人,更別說去掃墓祭祖了。

十幾年前外婆去世,舅舅將她的骨灰運回長樂祖家下葬,驚訝地發現墓園裏所有的石獅子被盜走了,園子裏雜草叢生,一片衰敗景象。原來福建一帶清末和民國初年的石獅雕刻在台灣的古董市場很受歡迎,不菲的價格引起盜賊的覬覦,長樂一帶凡是像樣一點的祖墓都被猖獗的盜賊翻了一遍,墓園裏的雕工精良的石獅子紛紛被撬走,通過漁船走私到了台灣。舅舅打長途給在加拿大定居的媽媽,氣急敗壞地報知這個壞消息,媽媽歎了一口氣說:“我們掏一點錢,去惠安買幾個石刻補上。” 剛剛出廠的獅子石雕不值錢,放在墓園裏準保沒人偷。

我乘機和媽媽提起為先祖掃墓的事,她撒了一個謊,說自己根本不記得祖墓在哪個山頭。再說家族的親戚流散在外地,沒有人替我們收拾祖墓,墓地早已荒草叢生,遮住了墓碑,更加認不出了。

最後她對我說:“外公和外婆是信天主的,天主教徒隻認上帝,不怕鬼。今後有機會去拜祭他們,隻要帶一束鮮花就行了。”

 是啊,外公外婆一生素淡,不迷信,不信風水,家中從不擺設迷信物件,在墓園放上鮮花一定最符合他們的心意。如果將來找到祖墓,且在四周種上一片小蔓長春花,一枝才謝一枝殷,自是春工不與閑。小蔓長春花在清明節左右最為茂盛,正好寄托綿綿不斷的相思情。

 

清明裏總有一些花開,配合著細雨紛紛,仿佛一睜開眼就要流淚,來一場悲傷的宣泄。經曆過生離死別的人,更懂得珍惜當下,不讓生命留下更多的遺憾。更多的人將小蔓長春花作為一種好看的地被植物,栽植在花園的大樹下。大多數草坪由於沒有足夠的陽光而不能很好地在大樹蔭下生長,而且樹根同四周的花草競爭水分,使得許多植物由於缺水而不能在那裏長勢良好。耐寒的小蔓長春是此種情形下最好的選擇之一,它發達的根部和蔓延性有助於固定土壤。如果種一片小蔓長春花在斜坡上,可以防止水土流失。小蔓長春花還不容易生病蟲害,鹿和野兔都不喜歡食它的葉子,十分容易護理。

一朵朵小藍花在院中蓬勃開放,是否讓你想起那些逝去的親人,以及一段段歡笑哀傷的記憶,從此相信了藍色不是憂鬱之色,而是治愈之色?

 

小蔓長春花自18世紀作為觀賞植物被引進北美洲後,經常頑皮地逃離了花園,棲息在包括森林在內的陰涼地區,形成密集廣闊的“地毯”,取代了原生的草本和木本植物。它有個英文俗名“lesser Periwinkle”, “Periwinkle”指的是製作花圈時纏繞在上麵的長而柔軟的莖。園藝生手有時擔心無法有效地控製小蔓長春花的入侵性,會選擇它的近親蔓長春花(greater periwinkle, 學名Vinca major)。蔓長春花的性情較為溫順,葉子與花朵比小蔓長春花大一些。小蔓長春花的葉子邊緣無毛,而蔓長春花的葉子邊緣有細毛。

不管是哪種蔓長春花,傳遞的全是千般不舍與萬般眷戀。親人啊,很想與你們在夢中相逢,很想向你們講述一個個美麗的故事。可我為什麽總是無語哽咽,隻好揉一朵幽藍的小花,掛在青青的枝蔓上,斑瀾了一段靜雅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