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林子裏散步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用手機將那裏盛開的野花拍下來，並且保留在微信朋友圈裏。久而久之，我摸索出了各種野花的大約開花時間和次第順序。

繞著家附近的林子走一圈至少需要三小時，林緣各個方向有好幾個入口，分別通向不同的林中小徑，小徑兩旁的野花種類略有不同。有時我隻有一兩個小時的散步時間，在林子裏走半圈便要折回，每次出門前，我先在心裏估計著哪種野花此時正處於開花期，然後規劃了相應的散步路徑，好將野花盛放時的美麗盡收眼底。

最近讀了一篇科普文章，發現細數開花時間的業餘植物愛好者不止我一個，英國的好多普通民眾早就參與了一項“開花指數”的科學研究。英國皇家氣象學會自1875年成立以來，一直在全國範圍內係統記錄花開日期。而在此之前的100多年間，專業及業餘植物研究者已經記錄了不少花開日期數據。曆時250年，以405種植物為對象，記錄40萬朵花每年的首開時間，英國研究人員編製出“開花指數”，用以測評“春姑娘”的腳步。

大批普通民眾的參與使專家們獲得廣泛數據，在科學研究中所發揮了重大作用。開花指數顯示，“春姑娘”越來越早光顧大地了。通過開花指數可以了解氣候變化對英國本地物種的影響。

通過記錄特定地區中所有植物的開花時間，植物學家們不但可以摸索分析其中的規律和模式，還可以研究單個物種開花期的變化，並從生理、生態和進化的角度對此進行解釋。

另外一種研究開花時間的方法是以植物分類學為前提，即比較同屬物種的開花時間。比如，四十多年前哈佛大學的某位植物學博士在前人數據的基礎上，進一步仔細觀察記錄了同一區域的21種莢蒾屬（Viburnum）植物的開花時間，發表了一篇《Flowering Times In Viburnum》（《莢蒾開花時間》）的論文。我在網站上無意中搜索到了這篇文章，讀後大有收益。

莢蒾是溫哥華最流行的園藝灌木之一，全世界範圍內有150多種常綠、半常綠和落葉木本莢蒾屬植物，主要產於北溫帶地區，某些品種來自南美和東南亞。莢蒾對生長環境一點兒也不挑剔，葉子的紋理因種而異：有的柔軟邊緣帶齒；有的泛著皮革的光澤，葉緣光滑；有的秋葉會變色，為花園平添韻趣。莢蒾的花型有聚傘狀、雪球狀，多為乳白色至粉紅色。某些品種的花半不孕，某些品種的全不孕。大多數的莢蒾品種結出好看的深紅色、紫色或黑色漿果，某些漿果可食，某些微毒。 有些莢蒾品種可以長成五六米高的小樹，有些矮變種則不到一米高。無論你如何挑剔，總有一種莢蒾適合你的花園。

哈佛大學植物學博士通過對21種莢蒾品種的觀察，發現物種具體開花的時間取決於當年的氣候。第一個物種在4月中旬左右開始開花，最後一個物種的花期在7月結束。在此期間，不同物種在不同時間開花。盡管確切的開花日期每年都在波動，同一物種的花朵彼此之間的波動似乎很小。而且開花的日期會隨地點而變化，但是開花的相對順序可能不會隨地點變化很大。這些觀察引出了一個問題： 究竟是哪些因素導致了開花時間的差異呢？

一種可能的解釋是：自然選擇或者所謂的遺傳漂移引起了開花時間的差異。假設某個莢蒾物種的種群受到新環境的影響，在新環境中開花較早的那些植物產生更多的後代，一段時間後，該種群的開花期發生變化。遺傳漂移是指某些基因僅由於偶然性而在少數種群中得以固定的過程。例如，特定種群中所有開花較晚的植物死亡，僅留下早期開花的個體，則可能導致開花時間的變化。如果開花時間的變化（由自然選擇或遺傳漂移引起的）發生在兩個生長在不同地區的種群中，假設稍後這些種群的地理範圍重疊，我們將觀察到它們之間的開花時間差。這種差異甚至可能阻止一個種群的成員與另一種群的成員進行雜交，即它們將被生殖隔離。

關於開花時間差異的第二種解釋是，差異可能是兩個（或多個）相似物種在同一地區一起生長的結果。這可能以幾種方式發生：

其一，假設兩個密切相關的物種一起生長，不同物種的植物之間可能發生雜交。如果雜交品種劣於任何一種親本，那麽任何沒有雜交的植物都會比雜交品種產生更多的種子，並留下更多的後代。這種自然選擇的結果是，任何會限製雜交的機製在後代中將變得更加普遍。如果不同物種的植物在不同的時間開花，那麽雜交將是有限的，或者是不可能的。這種遺傳性選擇可能導致開花時間的差異。

其二，兩個相似物種即使不產生雜交，也能選擇開花時間的差異。想象兩種在相同區域生長的花被相同的昆蟲授粉，如果授粉媒介數量有限，同時開花的兩種植物將爭奪授粉媒介。如果兩個物種的開花時間不重疊，則它們都可以更有效地利用授粉媒介，並產生更多的後代。自然選擇可能會導致開花時間的差異，從而最大程度地減少對授粉媒介的競爭。

當然，找出開花時間差異的原因是項很艱巨的任務。作為普通的園藝愛好者，我們隻需掌握本地各種莢蒾的開花時間，就可以選擇自己的心頭好，增加花園的景觀美感。

例如，如果不想讓冬天的花園太過蕭疏，地中海莢蒾（Viburnum tinus）是最好的選擇之一。它是一種灌木，原產於歐洲和北非的地中海地區，葉子酷似月桂葉，故又稱“桂葉莢蒾”(Viburnum laurustinus or laurustine)。地中海莢蒾的魅力是久遠的，龐貝城遺址的片狀壁畫上出現了其早期的栽培記錄。在歐洲的植物獵人從亞洲引進花期相近的臘梅、金縷梅和十大功勞前，地中海莢蒾一直是一種重要的冬季開花灌木。它的葉子一年四季常青，殷紅的花蕾形成於10月末，遠遠望去像一片片飄浮在墨綠色的樹冠上的彤雲。花期從10月持續到次年6月，小小的淺粉紅色或者白色五星花密密麻麻聚成傘狀，散發著淡香。花朵凋謝後，深藍色或黑色的漿果也很有觀賞價值。無論孤植或群植，地中海莢蒾的濃密的帶有光澤的葉子、豔麗而持久的冬季花以及幾乎整年持續存在的小巧玲瓏的漿果，都使其成為一種優美的背景樹。

英國著名詩人詹姆斯·蒙哥馬利（James Montgomery ，1771-1854)曾寫過一首膾炙人口的《桂葉莢蒾》：

冬天美麗的樹！當周遭死寂而幹燥時，

依然開著花充滿了活力；

盡管暴風雨即將來臨，誰的紅寶石花芽，

朝著天空綻放白色的花朵。

您的葉子是綠色的，經過每個變化的時期

更加純淨；

閃亮的日子逝去，

最後一個季節是您最可愛的季節。

您成為一種象征-展現了

一位少女的思想史，

誰的眼睛，注視著這些卑微的線條，

在那裏可以找到她的未來：

隨著生活的變異，她可能

像您這樣謙卑地常綠著;

年輕時受保佑，愈年長愈被祝福，

暮年最為美好。

（The Laurustinus

Fair tree of winter! fresh and flowering,

When all around is dead and dry;

Whose ruby buds, though storms are louring,

Spread their white blossoms to the sky.

Green are thy leaves, more purely green

Through every changing period seen;

And when the gaudy months are past,

Thy loveliest season is the last.

Be thou an emblem - thus unfolding

The history of that maiden's mind,

Whose eye, these humble lines beholding,

In them her future lot may find:

Through life's mutations may she be

A modest evergreen like thee;

Though bless'd in youth, in age more bless'd,

Still be her latest days the best. ）

正如詩中展現的，地中海莢蒾具有在最嚴酷的冬季條件下開花的能力。當其他花朵在寒冷的壓迫下萎縮時，地中海莢蒾賞心悅目的花芽展示出的勇氣令人驚訝和佩歎。它的耐汙染性也是有目共睹的，因而廣泛植於歐美的城市街道和公園裏。

盡管如今出現了其他的競爭者，地中海莢蒾仍是重要的冬季開花灌木之一。

如果你還特別喜歡有香味的植物，可以選擇粉紅莢蒾（Viburnum x bodnantense 'Pink Dawn'）和布克莢蒾（Viburnum x burkwoodii）。粉紅莢蒾是落葉品種，冬日開花，花於葉先發，花色秀美，幽香縈懷，可與傲雪的梅花相媲美。布克莢蒾(Viburnum×burkwoodii)是紅蕾莢蒾（V. carlesii，來自韓國）和煙管莢蒾（V. utile ）的雜交品種，半常綠，四五月開花，花團如雪球浮在綠色的葉上，香味濃烈悠遠。

（粉紅莢蒾）

（布克莢蒾）

除了以上推介的，溫哥華還有其它流行的莢蒾品種，大多在四五月開花，有原產於東亞的繡球莢蒾（Viburnum macrocephalum，也叫木繡球）、粉團（Viburnum plicatum  ，又稱蝴蝶戲珠花）、皺葉莢蒾（Leatherleaf viburnum  ，學名Viburnum rhytidophyllum）、川西莢蒾（Viburnum davidii）和薩金特莢蒾（Viburnum sargentii），還有原生於歐洲和北美的天目瓊花（Viburnum opulus）等。

這些姿態各異的莢蒾花令我眼花繚亂，我一邊在明媚的春光中細數它們開花的時間，一邊哼著優美的情歌。生命的春季裏，是否有更多的精彩在等著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