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為何讓中國加入世貿,鑄成大錯?
文章來源: 笨狼2020-08-12 08:28:49
現在你要是在美國這麽問,大家通常的回答是,美國以為通過經濟改革、市場開放帶來的生活水平的提高會帶來民主,所以給了中國一次機會,或者中國把我們騙了。
 
現在看來,中國根本沒有任何接受提倡自由,改革開放市場,慢慢向民主過渡的意願,而是借機進入美國體製,利用這個體製的優越性來發展壯大,一旦羽毛豐滿,就開始向美國霸主地位挑戰,習近平登基後,更是大肆推行專製,發展國家資本主義,要全麵取代美國,這才有偉大領袖淳樸(美國總統DonaldTrump,人稱特朗普或川普)帶領四大金剛,胖皮襖為大將,開始了以自由壓倒專製,民主壓倒專製,自由主義壓倒列寧主義的全人類反華戰爭。
 
其實胖皮襖的水平,並不高於外交部和國安委背後的兩個軍師餘茂春和博明(美國國安委副主任Matthew Pottinger)的水平,別的不能說,但我可以說他們兩人都帶有個人的偏見,曆史的局限,視角也僅限於你死我活,他們可以恨中國,恨習近平,但他們和大家對美國鑄成大錯最關鍵的一步,允許中國入世(加入世貿)的解釋是無稽之談。
 
首先幾乎所有人對曆史大都是道聽途說,頂多也是一知半解,即使經曆過,時間長了一般人都忘了,我要回憶曆史,即使以前了解過的事件,也得找找資料,溫習溫習才能對細節有把握。比如現在在斯坦福的英國曆史學家尼爾 • 弗格森(Niall Ferguson),很厲害,但最近成了反華的吹鼓手,積極倡導新冷戰,前幾天製造了個抖音陰謀論,簡直胡謅,難免被人踩,挖苦他兩年前還到《環球》給美國體製唱挽歌【1】

(參見:林毅夫豪賭背後你不知道的真相美國中國當好“流氓”國家,就是盡責)。 弗格森是美中“夫妻論”的原創者(發明了Chimerica一詞),現在很多美國人公開表明,如果中國還是個二流國家,美國也就不會計較了,至於習近平是搞民主還是愛專製,美國還是老大,接著剪羊毛,中國做點打雜,省吃儉用孝敬美國的,是對美國體製的補充,是好事,在中國人看來,美國在乎的不是中國的體製,而是美國的地位。
 
中國是不是騙了美國?
 
為了入世,中國跟美國談了十五年,修改了2300多項法律,朱鎔基一個改革,多少人下崗?中國在入世之前之後的關稅大幅下降,原來幾乎由國家計劃經濟統一定價的全國市場,現在幾乎完全市場定價。中國確實有很多計劃經濟遺產,2006年前也操縱貨幣,對國內市場保護、企業的資助有許多爭議之處,但中國為了滿足世貿的要求而做的改革是主要的一麵。
 
那中國是要堅持社會主義,還是對西方保持開放態度?下麵是秦暉的一段真實的回憶(秦本人是個民主派)
 
最後說一個啼笑皆非的事情。到了八、九十年代,大陸的變化是非常戲劇性的,它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極度西化現象,全民動員的西化運動把西方的觀念、市場和生活方式在中國實踐中搞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西化現象,西方所有的欲望,在這邊以一種沒有秩序的方式充分表達出來,效果非常奇特。這並非全是壞處,它的意義需要分析,這個離奇的西化現象是對“西方”這個概念的非常厲害的解構,讓西方人完全暈掉。在這裏大事情就不說了,可以隨便講一點生活小事,比如說,晚上街頭空場地,有無數市民在那裏跳所謂的國際標準舞,大家就這麽跳,國際標準舞就變成這個樣子和具有了這樣的社會功能。還有很多人批評中國的建築和城市建得太難看了,我非常同意,是太惡心了,但是有沒有考慮到,人們需要瘋狂發展,需要生機勃勃,即使是醜陋的生機勃勃。我們還可以看到難以置信的巨大的裝修市場、燈具城、窗簾城等等,還有“中國自己的”聖誕節、情人節什麽的。在現代化的實踐中,或許可以看到自由、平等和民主是如何被具體理解的和變成地方生活的。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更多地具有社會學的眼光,更多地具有曆史學的眼光來深入地看中國發生的社會變遷和意識變遷,應該會有一些發現。如果總是局限於儒家的理解方式,恐怕單薄了一些。
 
這是六四之後的現象,也就是說中國渴望向西方靠攏的願望是多麽強烈,而這段時間正是美中考慮中國加入世貿的過渡期,任何一個到了中國的美國人如果看出中國是要韜光養晦取代美國,那是腦子有問題。
 
那是美國誤判了嗎?
 
本文主要的論點,是否定這種說法,美國允許中國入世,不僅僅之新自由主義,資本全球化的必然結果,更是美國體製演變的需要。
 
造成這一發展的當然是曆史的轉折點,美國取得冷戰的全麵勝利,年輕人大概不能感受到這一曆史事件的衝擊,原來兩個核武器超級大國對全世界的威脅一下子消失了,作為兩個對抗的超級大國,一下子對方死了,真是一種欣喜若狂的感覺,就像兩個爭奪天下第一高手的大蝦,得勝者一方的感覺,這才有“曆史的終結”那麽一個“科學曆史觀”的豪言壯語,這種成為一躍成為獨一無二的超級大國的感覺,引申到美國“單極時代”(unipolar moment),和美國新保守(Neoconservative)要為美國占領下一世紀的雄心(Project for the New American Century)。
 
與此同時,美國國內政治也開始轉變,以脫離越戰、民權運動和之後石油危機帶來的經濟蕭條的年代,美國兩黨都開始全麵轉變,成為脫離民眾的精英代表。
 
共和黨的轉變是對資本的全麵擁抱,這是個矛盾,因為資本與勞工是對立的,而民主製下與勞工對立是自尋死路,共和黨的策略是在政治上引入非經濟因素,性別之爭、種族之爭、公民與移民之爭、基督教與其他宗教之爭、資本主義與福利主義之爭,尤其是大搞白人身份政治,這一招太厲害了,四十多年完全把占投票多數的白人拉住,讓無數謀士對窮人為何投票支持對己不利的政府感到不解。
 
民主黨的問題更多,越戰約翰遜後民主黨感覺上失去了執政的機會,卡特一屆被看作無能,但很多人忽視了民主黨從卡特已經開始轉向,作為共和黨的尼克鬆其實是個福利總統,美國環保局是他設立的,卡特反而是削減福利,控製政府開支。卡特轉向反映了民主黨精英為了奪回政權放棄了羅斯福的新政,接受了共和黨那套政府是負擔,福利是依賴的想法,放棄本黨的基層,藍領勞工,擁抱新產業的代表:知識主導,脫離製造業的精英階層。
 
很多人納悶為什麽窮人也對民主黨失望,其實從那時起,民主黨已經成為文化精英的代表,反過來說,精英奪取了民主黨領導權:知識性新經濟、智力是目標、教育是手段。華裔最講知識、智力,與民主黨是天然盟友,那麽多川粉簡直不可思議【注1】。
 
1992年克林頓上台,代表“新民主黨”(New Democrats)正式登上舞台,從此美國兩黨都脫離了美國老百姓,一個代表資本,一個代表文化精英,民主黨所倡導的發展是知識經濟,與新自由主義以金融產業為主顛覆傳統產業願望不謀而合【注2】。
 
那民主黨不是失去自己的基礎,藍領了嗎?民主黨右傾是政治學上的基本手段,代表左右的兩個政黨有自己的群眾基礎,極左極右的群眾都是走投無路的,除了跟黨走,難道投敵黨票?所以黨的競選綱領總是爭取中間,犧牲自己的基層,很殘忍,民主黨給他們的精神食糧是跟上新時代,讀大學,可並不提供任何政策上的扶持,美國崇尚個人責任,是驢是馬出去溜溜,不行就是你自己的事兒,民主黨那套就是時代需要搞智力,你沒有就是傻,這與共和黨對底層民眾的蔑視異曲同工,從高高在上“個人責任”換成了“你沒跟上時代”。
 
打個比方,民主黨在被裏根打得落花流水後想盡辦法在選舉製的框架內要奪回政權,其策略形如劉少奇反黨走資複辟【注3】成功一樣,放棄了本黨的根基(群眾基礎),用一種新的意識形態來給群眾灌雞湯,政治上還采用了嚴打犯罪、福利改革的策略來吸引中間階層,提倡新自由主義、全球主義、多元文化、平等、人權、占領經濟製高點、與時共進的精神,雖然具體政策對自己大本營的底層群眾隻有壞處,這種新的語言掩了蓋這一價值選取上的轉變,成為打壓本陣營基層的手段,讓他們站隊,這一策略吃死自己的群眾,因為他們無路可走,隻能繼續投本黨的票,而全黨為了爭取中間選民而全麵右傾。這一結果,民主黨有了與己結盟的資本產業:金融和數字經濟。
 
在兩黨聯手下,美國的貧富分化一飛衝天:
 
A chart showing falling share of income over several decades for bottom 50 percent of population (to 12 percent share in 2014) and rising share for the top 1 percent (20 percent in 2014).
【2】
 
Income Gains Widely Shared in Early Postwar Decades - But Not Since Then
【4】
 
對美國極化和文化轉型對社會帶來的影響,參見:
【6,7】
 
 
克林頓的新民主黨主要的代表之華爾街為首的金融街,財長魯賓(Bob Rubin)是高盛老大,美國的治國方針就是新自由主義,也是美國乘冷戰東風向全世界下達的命令,要過好日子,就必須執行中央(即美國)指示,俗稱“華盛頓共識”,此刻也是全球化呼聲最高的時刻,因為全球化就是進入美國體製下的大家庭,在這個單極年代,天下那裏莫非王土?
 
①加強財政紀律,壓縮財政赤字,降低通貨膨脹率,穩定宏觀經濟形勢
②把政府開支的重點轉向經濟效益高的領域和有利於改善收入分配的領域(如文教衛生和基礎設施)
③開展稅製改革,降低邊際稅率,擴大稅基
④實施利率市場化;
⑤采用一種具有競爭力的匯率製度
⑥實施貿易自由化,開放市場
⑦放鬆對外資的限製
⑧對國有企業實施私有化
⑨放鬆政府的管製
⑩保護私人財產權
 
克林頓的重大政績,包括北美自由協議和金融改革(全麵開放),都是新自由主義最愛,產業鏈全球化,資本追求最大回報,管理講究最高效率,成了“市場萬能”,“人無能,市場能也”的口號,是一種實質上的助資本壓勞工的政策,北美自貿協議讓美國本土勞方五任何還價之力,前幾天美國聯儲有一篇新的論文【5】,從數據上分析大企業對市場控製的勢力,是今天社會各種惡劣現象的來源。
 
【相關】
 
美國的這一轉變別說對中國,對整個西方影響也巨大,執政黨的極化,與群眾的脫離,據《Let Them Eat Tweets》一書作者的研究,不是美國獨有的現象,是西方國家長期發展的趨勢,中國全麵西化的願望,直到2007-2008世界經濟大危機才止住。有些研究時局發展規律的人從“大趨勢”來看問題,這絕不是一日之寒,美國尤甚,而乘虛而入的,是各國高漲的民族主義,對懷念美國理想的人,以為白等(Joe Biden,拜登)上台美國就真的能重新偉大,那是個幻想。
 
【相關】
 
想象一下,如果你生活在那個激動人心,美國欲有一統天下的能力和氣勢,中國不就是下一個囊中之物?
 
對中國有觀察的美國人,肯定對中國向西方靠攏抱有希望,現在美國有人覺得當時讓中國入世是戰略失誤,但簡單歸咎為失誤是事後諸葛亮,當時大部分跡象和判斷都認為中國加盟利遠大於弊,更是美國全球戰略的一步,這才有當時的決定。
 
中國入世後,美國還有一個打擊、遏製中國的機會,小布什執政八年,新保守、全球稱霸主導,肯定會意識到中國有崛起的苗頭吧?不過,這不僅僅是極端伊斯蘭組織給中國帶來了一個曆史性機會那麽簡單,幾天前美國前財長保爾森(Hank Paulson,前高盛老大,全球派代表)因美中關係不斷惡化采訪方艾文( Evan Feigenbaum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亞洲項目的非常駐資深研究員,也是保爾森中心首任執行理事),那個時期美中關係代表方針是佐利克(美國貿易總代表羅伯特·佐利克,Robert Zoellick)的“負責任大國”之說(Responsible state holder),那個說法就是方艾文起草的。方艾文說,隻有坐在華府,從來沒有踏足過中國的人才會覺得改造中國是自然而然、必要、可行之事,中國已經入世了,如果你不拉攏中國,讓其負責,難道逼中國既能利用體製內的優越性,又不負責?
 
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覺,就像人老了回憶“如果我當時簡單做這個,校花就是我的了”一樣,是超越人性,不切實際的幻想,美國讓中國加入世貿,不是天真,不是對自己的理想(自由民主資本主義征服天下)天真,也不是對中國帶有幻想,覺得中國人老實【注4】,而是自己征服世界的一步,在中國漸漸對美國說不之後那麽多年美國遲遲不能切斷兩國關係,不僅僅是很難對這麽一個複雜的關係做出一個全麵的判斷,也是因為這個關係帶來的有利有弊,無法一刀切,最終美國采用的極端政策(參見:李顯龍警告美中:別再以為你們是老大了),恰恰是下策。
 
今天美國西方民主陣營寄望於“自由民主”聯盟打垮中國的專製,同樣是一種坐在華府辦公室的空想,中國習近平的專製是不可接受,但民主自由在全世界事實上的所作所(reality on the ground)為與喊口號的精英說的差距太遠了,可正是這種口號給他們一種絕對正確的形象,結果是他們本身拒絕接受任何責任,這種心態,是美國優越性的延伸,也再一次說明為什麽美國不可能從曆史學到自己的教訓。
 
 
【注記】
本文部分觀點參考了下麵三本書籍:
Leftism Reinvented》Western Parties from Socialism to Neoliberalism
Stephanie L. Mudge · 2018
Let Them Eat Tweets》How the Right Rules in an Age of Extreme Inequality
Jacob S. Hacker, Paul Pierson · 2020
Listen, Liberal》,Or What Ever Happened to the Party of the People?
Thomas Frank · 2016
 
【資料】
 
【注】
【1】民主黨最拿手的,也是文化精英最拿手的,是讓幾個窮人進藤校,所以川粉說“奧巴馬當總統了,所以美國沒有種族歧視”,參見亞裔華裔是如何成為“模範小族”的
【2】金融是資本移動的工具。
【3】戲言。
【4】很多人用當時克林頓和其它官員的發言來證明美國真是那麽天真,這就像今天有人還是用中宣部的宣傳來證明中國政府的野心一樣,是對世界如何運作缺乏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