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講座,我們該睡覺嗎?
文章來源: 幽人獨網來2014-09-17 06:03:00
看了一個新聞:
16日下午,92歲高齡的國家科技最高獎得主吳良鏞院士,一手拄著拐杖,在工作人員攙扶下,一步步緩緩走上人民大會堂報告台,堅持站了35分鍾,作完了以《誌存高遠,身體力行》為題的報告。但放眼台下,大批後排學生一片片“倒”下,趴在桌上睡覺。(中國新聞網9月17日)
 
兩廂對照,不出所料地看到如下評論,隨便引用幾條:
“大家該珍惜,老人將畢生所學所得傳授給你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悲,真想哭,我們的祖國怎麽了,我們國家的年青人怎麽了,我們生存的土地還有希望嗎?”
 
“當代大學生最起碼的道德都沒了,人家九十多歲的老爺爺給講課,你們居然還能睡著,尊師重教懂不懂?”
 
“還研究生,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
 
同樣,不出所料,官媒再一次作道德審判,人民網刊登郭俊奎的文章,寫道“92歲高齡的院士站著演講,本身就是一座道德豐碑,而首都多所高校多名新入學的研究生們,卻成片趴在桌子上睡覺,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這不僅僅是對吳良鏞院士的不恭,更是自身道德水準低下的自我暴露。”
 
在我表達自己的觀點以前,我先講個故事。
 
《呂氏春秋》(任數篇)記載這樣一個小故事: 
 
孔子窮乎陳蔡之間,藜羹不斟。七日不嚐粒。晝寢,顏回索米,得而爨之,幾熟。孔子望見顏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選間食熟,謁孔子而進食。孔子佯為不見之。孔子起曰:“今者夢見先君,食潔而後饋。”顏回對曰:“不可,向者煤炱入甑中,棄食不祥,回攫而飲之。”孔子曰:“信也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故不易矣。”(《諸子集成》第6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203-205) 
用白話文翻譯過來是這樣的意思:
 
孔子在陳蔡之時斷糧數日,顏回好容易要點米回來煮飯吃。孔子在屋裏睡覺,飯將要熟的時候,孔子偶然看見顏回用手扣飯鍋裏的飯吃了一口。不一會兒飯熟,顏回端進來請孔子吃,孔子假裝剛才沒看見,起來說:“我剛才夢見先君,故在吃飯前先要祭奠一下。但食品要特別幹淨然後才行。”顏回非常忠誠老實,便說:“那可不行。剛才有個煤灰飄到鍋裏,我用手扣出來,扔了可惜,就吃了。”孔子非常感慨,說道:“最可信的是眼睛,然而眼睛也不可信。所依靠的是心,而心也不足以值得信任。弟子們記住:了解一個人真是太不容易啦!”。
 
這個故事不過講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即便是親眼所見,也未必是事情的真相。 不幸的是,很多的人,隻能看到事情的一部分,並由此作結論。這正是媒體或者宣傳機構能操縱人群的主要原因-即隻提供給受眾部分的事實(有的時候,連這個都不保證),進而誘導大部分人得出和事實不符,甚至背離的結論。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看客們不具備洞悉事情本質的能力(不幸的是,這恐怕是普遍情況),這就會讓他們被所謂的事實所蒙蔽。
 
回到前麵的話題來,假設我們把內容簡單置換一下,你再看看。
 
16日下午,某建築專業人士,在人民大會堂報告台,作了以《誌存高遠,身體力行》為題的報告。放眼台下,大批後排學生一片片“倒”下,趴在桌上睡覺。如果換成上述表述,大概大家反應會不一樣吧。猜得不錯的話,會有人說:“一個學建築的,給人上思想教育課,學生不睡覺才怪呢。”

其實隻是去掉了關鍵字“92歲高齡”,“院士”,“一手拄著拐杖,在工作人員攙扶下,一步步緩緩走上人民大會堂報告台,堅持站了35分鍾”。
 
再回頭來看看這幾個關鍵字。
 
“高齡”是不是學生不應該睡覺的原因?我相信,睡覺的這些年輕人,如果在公車上看到一個92歲老先生,連走路都不穩,大概至少會讓座。所以,睡覺與否,並不一定就直接表明他們不尊重老人。而這個92歲老人現在的位置是在講壇,講壇意味著,也隻能意味著他真正的角色應該是一個傳道者,而與其它無關。那麽學生的反應,是不是可以算作對他講的道理不感興趣?亞裏士多德說過“我愛我師,但我更愛真理”,而不是說“我愛真理,但我更愛老人”。
 
“院士”是不是學生應該更尊重他的原因?這個答案如果涉及到院士的專業,可能是對的。因為他在專業上的成就,應該引起本專業學生的尊重和重視。但如果讓郎朗來談弦理論和機器學習,作為物理係或者計算機係學生,表示無視的可能性並不會讓人感覺吃驚。 而建築學院士真正在談論的,也並不是建築,他涉及的問題包括有“理想與立誌”“選擇”“堅持”“榜樣”“頓悟”。真要嚴格來說的話,都是屬於哲學上的命題。這不由讓我想起哲學家 Michael J. Sandel在哈佛做 “Justice”的係列講座,課堂之熱烈,不亞於明星演唱會,兩者效果的對比,我認為這完全是因為術業有專攻的原因。我也相信,如果院士隻講建築,底下聽眾也全是建築係學生或對建築感興趣的人,大約不會出現那麽多人昏睡的現象。
 
再看“一手拄著拐杖,在工作人員攙扶下,一步步緩緩走上人民大會堂報告台,堅持站了35分鍾”這段描述,說實話,我看到後也很痛心。我痛心的原因是因為:第一,中國居然找不到哪怕是一個優秀的年輕學者,來講述現代科研的熱點,趨勢,研究方法嗎?第二,是什麽人,居然不顧院士年老體衰,居然讓他站在台上?如果老院士體力不支,倒在台上,誰應該負責任?
 
當把這些和傳播知識,傳播智慧並無直接關聯的關鍵字去掉,讓我們回到事情的本源上時,真正的事實是: 一個年長科學家在講述他的非專業的話題,學生表示興趣不大。顯然,此時道德審判就變得很滑稽了。
 
我也注意到這篇報道,重點提到學生睡覺,但沒有人問這些學生到底用了多長時間到達會場人民大會堂?是不是經過一係列安檢的折騰?而根據我在北京的生活經驗,在路上用兩個小時,經過一個小時安檢,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假設那天我用了兩個小時到達會場,再經過一個小時安檢進去,加上昨天晚上看論文到12點-這對於一個研究生來說,太正常不過,聽到一個和前沿科研趨勢、重點、方法並無關聯的一個講座,還有來自於一個都站不穩的高齡人士的並不新鮮的說教,對不起,睡覺已經算是我很客氣的反應了。
 
你看,我們是多麽容易被媒體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