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懼癌症的美國婆婆
文章來源: 高曉嵐2014-09-03 04:10:21

過幾天便是我婆婆艾倫的冥誕,她因肺癌辭世快三年了,想念她。

2004年我婚後移民簽證批了下來,老公把我接到美國南加州和他團聚。幾天後,在老公大弟弟家第一次見到從北加州趕來的我的美國婆婆和公公。她60多歲,個子較矮,有點胖,稀疏的白發紮了個馬尾,嗓音有點啞,語速不快,人很和藹,可親。她對我這個剛來的中國媳婦非常友善。兩三天後,公公婆婆帶上我驅車約10小時回他們在北加州澄湖(Clearlake)的家。

婆婆名叫瑪麗艾倫,但她喜歡人們叫她艾倫。她是第二代意大利裔美國人,她的父親羅伯托-伯托盧奇於上世紀一零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隨家人飄洋過海移民美國。羅伯托以經營餐館為生,曾與人合夥在舊金山開了家在當地頗受歡迎的餐館。後來落戶在離舊金山約兩小時車程的澄湖。艾倫在此長大。艾倫在六個孩子中排行老四。

艾倫高中文化,18歲那年嫁給了25歲的公公羅伯特。公公的祖上是德國移民,他的父親是阿肯色州的農民,擁有20英畝的農莊。羅伯特曾在美國空軍服役,參加過朝鮮戰爭,退役後上了大學當了一名工程師,曾在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 的承包廠商工作,參與過阿波羅航天計劃工程。艾倫與羅伯特育有一女四男五個孩子。老公排行老三。

公公退休後他們賣掉在南加州的屋子北上,在澄湖橡樹灣與澄湖相連的一片人工開鑿的運河網中的一條運河邊買下了一座兩層樓有6個臥室的大房子。房子有點老,在水上,有個臨水的木結構露台。可以站在露台上釣魚。這是公公的愛好。艾倫買這麽大的房子是希望孩子們能常回家聚聚。

到家後我見到老公的哥哥戴爾。戴爾兒時患一型糖尿病,而且患的是血糖波動大的一種較難控製的類型。戴爾少年期因交友不慎誤入岐途,曾經吸食大麻等毒品,因偷盜和吸毒曾頻繁出入監獄。他的血糖也沒有得到控製。四十歲不到便雙目失明。腎髒也衰竭,我看到他時他靠每周三次的血液透析維持生命。戴爾是艾倫心中永遠的痛。

幾天後,我與戴爾不陌生後,艾倫交待了我怎樣照顧戴爾後就和公公一起做遊輪旅行去了。我留下照顧戴爾。他們回來後老公把我接回南加州。不到一個月後老公工作的公司裁員,老公失業。老公在電話裏告訴了艾倫,她說那你們幹脆搬過來和我們同住吧。我和老公於是北上。我得以和公公婆婆在哪所大房子裏共同生活了近三年,學會了做西餐和餅幹蛋糕等西點。我喜歡艾倫,這三年裏我和她從沒有過任何不快。

我和艾倫挺談得來。我告訴她中國的事,她聽得津津有味,常問我各種問題,盡管她常把上海叫成新加坡。她是個開朗,心無城府的美國人。我們也常常就政治問題交換意見,有時會友好地爭論。她和公公支持共和黨,而我偏向民主黨。公公比較寡言,如開口一般隻談天氣,鳥和釣魚等話題。公公說話帶美國南方口音,有時我也聽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麽。艾倫不在意錢,愛花錢。公公卻比較節儉。

艾倫愛去賭場玩角子機。澄湖附近的印第安部落保留地上有三家賭場,是當地老人消遣的去處。她有時和公公一起去,更多的時間是自己獨自去或叫上她最小的妹妹凱蘿一起去。她與公公因瑣事賭氣便驅車出去,逛商店或去賭場。我剛去她那裏不久她便帶我去附近的一家賭場教我玩角子機。她給了我20美元,我小心地玩著,輸輸贏贏,玩了好一會,最後輸了幾美元。我從小受教育要遠離賭場。後來便再沒去過賭場。

我住在那裏時艾倫和公公旅行了好幾次。艾倫照顧戴爾每月能從州政府領取約一千餘美元的護理費。像戴爾這樣的人要是住護理院政府的支出更多,因此有此政策鼓勵家人照顧他們。戴爾每月還能領約1200美元的社會和殘障保障金,這筆錢支付戴爾的生活必須,剩下的由他支配。因戴爾的收入低,醫療費用免費。戴爾有兩個已成年的女兒,小時候在戴爾前妻因吸毒入獄後由艾倫監護並撫養大。然而戴爾的這兩個年輕的女兒隻是有時來看看他。照顧戴爾的擔子落在了愛侖的肩上。

一年多以後,艾倫的醫生發現她的肺癌複發。艾倫在此5、6年前第一次發現患肺,手術很成功。當時她沒做化療。她吸煙並沒有因她的肺癌戒煙,她曾嚐試過但沒有成功。這次又複發了,所幸是對化療敏感的小細胞肺癌。醫生建議化療加放療。起先艾倫不想接受任何治療,後在我們子女的勸說下她接受了化療,但還是拒絕了放療。

在美國癌症化療病人通常不住院,隻是到醫生的診所接受藥物輸注。當天回家。因為艾倫需要反複化療,醫生給她做了個小手術,在胸前皮下埋植了直通大血管的給藥池,以後每次輸注化療藥物就不用打靜脈針,直接穿刺給藥池。

化療後,婆婆艾倫胃腸道反應強,很難受。但她從來不要我照顧。她隻是躺在床上休息。感覺稍好便自己起床下樓到廚房裏給自己做吃的。她愛吃牛排,就給自己煎塊牛排。因為她能補充營養,整個化療過程中她沒有明顯消瘦。她本來就稀少的頭發脫落了,她為此有些傷心。她買了假發戴上,後因假發引起頭皮發癢而改用頭巾。我還用細棉線給她鉤了幾頂帽子,她很喜歡,常戴著。

第一周期的化療結束後檢查發現肺部的腫瘤消失。後來癌細胞又增殖,艾倫又要進行另一輪化療。如此反複化療了好幾次。化療的間隙艾倫照樣去逛商店和賭場。她還照樣與公公一起出遊。然兒14個月時我們回了中國。祥兒出生後四個月在化療間隙中的她居然獨自乘坐十幾小時的飛機從舊金山飛到上海來看我們。她仍然照顧戴爾直到州政府相關部門的人認為她的身體條件不適合再照顧他。雖然艾倫不舍得,戴爾最終還是住進了護理院,不久就病逝了。艾倫很傷心。但是是天主教徒的艾倫認為戴爾去了天堂,很快又恢複了。

她依然旅行,依然頑強地活著。從發現肺癌複發又多活了六年。她這六年是有質量地活著,做她想做的事情。除了看到然兒和祥兒出生,她還看到她最小的兒子添了一雙兒女。在過完72歲生日不久,她突然呼吸困難,隨即入院。入院後醫生給她用了鎮靜止痛的藥。不久她便沒有太多痛苦地離去了,歸於她信奉的天國。

我很幸運能有她這樣的婆婆。她關心我們,卻從不幹涉我們的生活。

我愛艾倫,我的不懼癌症的美國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