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 by 陳道軍 ZT
文章來源: 舞曼西樓2006-10-23 20:23:17

陳道軍:無名氏

首發自由聖火網站,發表時間: 10/23/2006

長夜難眠,披衣起床,隨手讀到《曆代尺牘小品》。其間明朝計東《與周麓峰》一文,竟如冷水澆背,令我遙想曆代“無名氏”文人的命運。

“世之稱知己者,其最,則憐其才,稱譽之,援引之;其次,則深嫉其才,而必欲殺之;其最不能堪者,視其之無足輕重,其人自生、自死、自貧賤,且老於天地之間,一不介於胸中也”。計東所言知己之最,猶如李白與杜甫,元稹與白居易,洪亮吉與黃仲則。知己而深嫉其才,必欲殺之者,莫如《三國演義》中的曹丕與曹植,曹操與楊修。知己的稱譽援引、封殺打擊乃至避世隱居,都可能為文人們帶來聲譽。隻有被知己視為無足輕重,一不介於胸中、一點不在乎者,最是孤寂荒涼。古往今來,那些無奈而模糊地被貫以“無名氏”的作品。他們的作者,就是在知己和世人的雙重隔膜下,一不介於胸中而自生自死於天地之間。

我想,作品的內容或其作者不為官方乃至民間所容,是《詩經》以來,曆代“無名氏”產生的一個主要原因。古時的文人們情感於心,不得不發,需要有人分擔他們的思想情感時,他們既沒有使用筆名的習慣,也沒有當今網上弄筆者使用網名、呢稱的條件。避禍避嫌。一番筆歌墨哭之後,他們隻得痛苦而主動地抹去寫在自己心血之作上的名字。有的作品,起初也有作者的名字。後來,秦火重燃,曆次運動,作者的名字同作品一樣為統治者所惱怒。大多數人不敢看他們的作品,少數冒著風險的讀者也不敢提及他們的名字。久而久之,那些星星一樣,曾經劃過黑暗的夜空,為人們熟悉的名字,逐漸被統治者甚至普通百姓“一不介於胸中”。到了今天,當我們懷著感激與崇敬的心情閱讀他們的作品時,也隻能似是而非地稱他們“無名氏”。

令人歎息的是,同為無名氏,《詩經》諷貪的《伐檀》,刺重斂的《碩鼠》畢竟留下且成了傳世名篇。更多無名氏的作品連同作者本人,卻在兵火乃至官方與民間的合圍之下,好象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一並淪如黑暗以至虛無。真可謂“詩書複何罪,一朝成灰塵”。

既為當世、當政者所不容的“無名氏”,他們肯定不是現實中的勝利者、既得利益者。他們在體製內無法也不屑改變自己的命運。天地不仁。他們的境遇,不如有知己的稱譽援引或封殺打擊者,不如嘯聚山林、躬耕鄉野的山人隱士,甚至不如麵孔模糊,生活在底層的無數普通百姓。生於陰影,死於黑暗。一腔熱血,滿腹經綸卻沒有善意的關懷,也沒有惡意的盯梢。“一不介於胸中也”。這是“無名氏”們所要承受的,“最不能堪”的悲劇。

無名無姓,隻有作品讓後學憑吊懷想的無名氏又不是普通百姓。“為誰風露立中宵”。世人後人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不要緊。哪怕沒有人傾聽,一代代的無名氏仍然要發出自己的聲音,甚至提前預言一個時代的來臨。“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寂寞餘生和夢過”、“望眼無窮恨有餘”。。。。。。閱遍手中的曆代“無名氏”作品。我發現,無名氏們活著時大多是不快樂的。他們之中的一些人甚至“生年不滿百,長懷千歲憂”,是背著良心包袱、悲天憫人的先賢。當今自以為愉快寫作或快樂生活的人們,要麽良心上沒有包袱,要麽根本不需要良心。我們的生活,這個世界,能夠一點點好轉起來,也得益於曆代無名氏的悲鳴、呼喊。

即將完稿,仰看滿天星月,忽又想起幾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篇既無作者姓名,也無網名筆名,感時傷逝的當今“無名氏”之作。不禁黯然神傷者久之。

轉貼者注:讀完此文,我黯然神傷。無名氏,這是一個聖人的名字,和一個聖人的悲劇。我自己不配享有此名。 --- 舞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