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醫院見聞錄 上 (回國雜記)
文章來源: 玉米穗2015-09-17 23:11:13

 以前在國內時,我不愛去醫院。覺得去醫院是最讓自己痛恨的麻煩事。明天要去醫院,今天就開始心事重重,假如今天原本有件可以讓自己高興的事,一想到明天還得上醫院,那興致也會減一半。

 醫院本不是什麽好去處,但去那裏的人永遠絡繹不絕。從掛號取藥的大廳到各候診室門外的走廊,還有那些地上永遠不會幹燥氣味永遠不會散盡的昏暗廁所裏,哪裏都是人滿為患。在醫院裏有排不完的隊。掛號叫號化驗,取報告付款拿藥,哪一項都得要排隊。排隊時常常是越排到前麵隊伍越壯大,好像涓涓細流匯大海,快排到窗口跟前時,原本可以清楚分辨的隊列便失去原來的形狀,變得模糊不清,然後融化開來化成亂哄哄一堆人群,將前麵的每個窗口如黃繼光堵搶眼似地塞得嚴嚴實實的。排在隊列末尾看前麵的那些窗口似乎相隔並不遙遠,卻又無比遙遠。倘若沒有點“到中流擊水”的豪情壯誌,奮力向前,一味老實地等待循序漸進是難以縮小自己與窗口之間的距離的。

 其實說去看病,通常真的坐在醫生麵前,讓醫生給看看的時間不過三五分鍾。醫生也無非就是問些千篇一律的問題,然後告訴你“問題不大”,給你開點可開可不開的處方,也就打發完畢了。有時也會讓你去抽個血驗個尿或者拍個片子之類的,但即使那樣,通常結果也都是“問題不大”的——但費的周折自然更大些。去醫院,想要的不過是醫生嘴裏吐出來的“問題不大”,由此似乎便可以心安理得高枕無憂了。但為了坐在醫生麵前的那三五分鍾,為了醫生嘴裏的那個“問題不大”,需要折騰上老半天,排那些沒完沒了的隊,擠在亂哄哄的人堆裏,弄不好還有等出焦慮症來的風險,在我看來是得不償失的。所以當我長大到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無需按照父母的指示行事的時候,我便開始不去醫院。除非萬不得已,比如摔斷了骨頭,或者人事不省被救命車叮咚叮咚一路疾馳運送進醫院裏去,總之是除非問題大到不可收拾,通常情況我是不去醫院的。病了回家倒頭猛睡一覺,肚子裏多灌些水進去,再不行去藥房買點藥對付,反正不用醫生說,自己也知道“問題不大”的。

 以上是從前在國內時對去醫院的印象和態度,算起來也是三十來年之前的事了。後來因為出了國,便一直沒有再去過國內的醫院。前幾年,時隔近二十年臨時回國工作了一段,期間去過上海的兩三家醫院,但不是因為陪伴家人,就是去醫院看望同事或朋友的,來去匆匆,也沒有留下太多的印象。直到去年回國去北京看望親戚,適逢親戚大病之中,家中無人,隻他孑然一身,我便留在北京,呆了近兩個月。那段時間常陪伴親戚去北京醫院看病,後來親戚住院做手術,我每日去醫院看看他,這樣兩個來月裏,倒也成了北京醫院的常客,雖說本人並非患者,卻也時隔多年有機會從一旁間接體驗了一番國內醫院看病的感覺。

 說說對北京醫院的印象吧。北京醫院無疑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好醫院(三級甲等醫院),周總理去世前最後入住的據說就是這家北京醫院。醫院有高幹病棟,裏麵聽說常年住著神龍首尾皆不見的大人物。北京許多國家機關或部委機關每年定期體檢也是指定在此醫院。北京高幹多,聽親戚說在醫院入口處的大廳裏排隊掛號或取藥的黑壓壓的人群裏隨便就能找出幾個司局級幹部來。看著毫不起眼的初老的普通人,卻很有可能正是才卸任不久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前駐哪個國家的全權大使之類的。

 北京醫院與另一家有名的同仁醫院相隔一街。兩家大醫院湊一起,使周圍各條馬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醫院前的馬路上仿佛永遠充塞著時而緩步移動時而幹脆停止不動的各類車輛,人行道上則排著數不盡的自行車。來往醫院的人們在車輛中間穿來穿去,車被堵得失去耐心的司機不時會按喇叭,時或還會搖下車窗將腦袋伸出窗外,對著從車前穿過馬路的行人破口大罵:“活膩味啦你,找死了吧!”熟諳北京路況的出租車司機不會冒然將車開到北京醫院門口的那條街上去,因為缺少當年遊擊隊長李向陽深入虎穴時那種“進得去就出得來”的自信和勇氣。其實那條街從頭到尾步行穿過大約不過十來分鍾,然而開進去的汽車若想開出來三倍的時間未必夠。從前解放軍打國民黨時說:我們的兩條腿要跑過敵人的汽車輪子。在這裏不用跑,閑庭散步,慢慢走就可以走過汽車輪子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