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回憶,船和夜航船
文章來源: 五湖以北2020-05-05 07:55:50
2020年5月5日
 
 
 
不知是何緣由,我這個人特別喜歡船。喜歡坐船去遠行,也喜歡看別人寫下的關於船和遠行的文字。
 
盡管一生喜歡船,但第一次坐船還是快到八歲的時候。當時父母為躲縣上的武鬥,帶著我們逃難到了成都,最後在城裏的紅光糧站落腳。安定下來後不久,父母帶我們去西郊百花壇動物園開一開眼界。途中要過城邊的府河,最近的路線就是乘船擺渡過去。擺渡的是木船,兩三丈長,船頭係著粗繩,另一端套在一條跨河橫架的鋼纜上。船老大說一聲起船,船工解開了拴在岸邊鐵柱上的船纜。很快,木船在水流的衝擊下借著跨河鋼纜的牽引,幾分鍾內就滑到了河的對岸。
 
真正坐長途的輪船還是十幾年後的81年秋天,當時同專業兩個班到湖北石堰的二汽實習。重慶到石堰有直達的湘渝鐵路,但在大夥們的殷切懇求之下糸上同意我們乘船走三峽,到宜昌後再轉車去二汽。記得當時還是東方紅長江客輪,下水船兩天一夜,晚上夜泊三峽上水的萬縣城。那時葛洲壩已經建成,但對三峽和上遊萬縣城的影響還看不出來。縣城還在千年未變過的江坡上,從碼頭到城區是幾百級的一段石階。當時正是秋天,萬縣最有名的金桔成熟上市的季節,我們每人都在江坡頂上的集市買了一網兜桔子拿回船上。第二天上火車及到了石堰二汽,百十號人都靠剝桔子打發閑暇的時間。
 
夜航船也坐過,第一次晚上坐船是在85年。當時研究生院畢業後在成都的大學當老師,暑假前帶畢業班學生去鞍山的一家公司實習,結束後從大連搭海船到天津塘沽,然後再乘火車回成都。在大學當老師是一個安逸的職業,為不少人所 想往,但卻不是自己的願望。生來就是忙碌的命,喜歡在外麵奔波晃蕩,喜歡看到一件件看得見摸得著的成果在自己努力下給產生出來。卻沒想到在當時的分配體製下成了大學的老師,年年在課堂上要重複同樣的內容,那種一眼望到職業生涯盡頭的感覺很讓人意氣消沉。那晚從大連到塘沽的夜航船上,船艙裏頭學生歡聲笑語,甲板上自己的心情卻像晚上的海麵和夜色,沉重而無邊無際。
 
再次乘夜航船是2011年的秋天,我們乘 Norwegian Epic 郵輪遊東加勒比海。出發的港口是邁阿密,下午5點離港後郵輪一直航行在無邊無際的大洋上。晚上看完郵輪的演出後我們倆去了頂層的甲板,想趁夜晚人靜看看大海之上的星空,找到多年前仰望星空時那種通透的感覺。人生這些年忙忙碌碌的,不是上班就是打理家裏,好像沒機會安靜下來仔細打量過自己的周圍。站在船舷邊,眼前是茫茫無邊無際的大海,頭頂上是繁星閃爍的夜空。畫麵似曾相識,但卻全沒有年少仰望星空時的感覺。夏夜裏小夥伴幾個躺在鎮外的草坡上,頭頂上是星光純淨的夜空,下麵不知道煩惱的少年。天人對望,那種月明心清的感覺,成年後再也找不回來了。
 
第一次看到夜航船的文字,是餘秋雨散文專集<文化苦旅>的散文夜航船。據作者說他在浙南的"家鄉山嶺叢集,十分閉塞,但卻有一條河流悄然穿入。每天深夜總能聽到篤篤篤的聲音從河畔傳來,是夜航船船夫看到岸邊的屋舍後,用木棍敲著船幫招喚著準備遠行的客人 . . . 終於也許是身邊的日子實在是混不下去了,也許是憨拙的頭腦中突然卷起了幻想的波瀾,也許篤篤篤的聲音產生了莫大的誘惑 . . . 當敲擊船幫的聲音終於響起時,年幼的兒子們早已歪歪扭扭地睡熟,山民粗粗糙糙地挨個兒摸了一下他們的頭,隨即用拳頭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出屋外。蓬頭散發的妻子提著包袱跟在後麵,沒有一句話"。文集中三十多篇散文,能記得的卻是上麵這一段文字。八十年代某個長夜裏,篤篤篤,感覺聽到了來自大洋彼岸船幫敲擊的呼喚聲。於是收拾起行包,買上機票後來到這個楓葉之國,然後一呆就是幾十年。
 
另一篇很欣賞的有關夜行船的作品是沈從文的回家散記"鴨窠圍的夜",是1934年作者乘船回湘西鳳凰探望母親途中在名叫鴨窠圍的河邊小鎮夜宿的記敘。"河麵大小船隻泊定後,莫不點了小小的油燈,拉了篷。各個船上皆在後艙燒了火,用鐵鼎罐煮紅米飯。飯燜熟後,又換鍋子熬油,嘩的把菜蔬倒進熱鍋裏去。一切齊全了,各人蹲在艙板上三碗五碗把腹中填滿後,天已夜了. . .  至於那些想喝一杯的,發了煙癮得靠靠燈船上煙灰又翻盡了的,或一無所為隻是不甘寂寞,好事好玩想到岸上去烤烤火談談天的,便莫不提了桅燈,或燃一段廢纜子,搖晃著從船頭跳上了岸 . . . 陌生人自然也有來到這條河中來到這種吊腳樓房子裏的時節,但一到地,在火堆旁小板凳上一坐,便是陌生人即刻也就可以稱為熟人鄉親了。"
 
夜航船,已聽到過半夜裏篤篤篤船幫敲擊的呼喚聲,看到過大西洋上無窮無盡的星空。長江上的客船,尼羅河上的河輪,加勒比海上的海輪,世上大大小小的河船客輪搭乘過不少,但沅江上那隻從沒坐過的烏篷船,卻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夜晚來到自己的睡夢裏。
 
 
 
網絡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