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琴·伊察,瑪雅和文明的宿命
文章來源: 五湖以北2017-12-19 14:15:24
雅海岸的第三天,我們跟團去了奇琴·伊察(Chichen Itza),看那裏的瑪雅遺跡。

團遊是前一天在酒店報的,出發時間早上七點一刻,還好,給我們留了十來分鍾的早餐時間。

酒店的自助餐要七點正才開,門前早候著幾撥人,看情形都是等餐廳開後隨便來一點,然後跟團去看景點的。墨西哥不大的尤卡坦(Yucanta)半島得天獨厚,有潔白的沙灘,寶石綠海水,瑪雅遺跡,水溶洞(Cenote) ,還有樸素的瑪雅後裔,景色和人文如此之組合實不多見,所以來到這片土地後大家總會安排幾次出行的。

車來了,隻比預定時間晚幾分鍾,是一輛能坐五十人的大巴,車身繪著奇琴伊察瑪雅金字塔熟悉的形象,一看便知是帶人去奇琴伊察的。奇琴伊察瑪雅金字塔名聲在外,是07年一次大規模媒體操作的結果。在那次所謂的世界七大奇跡重選中,曆史數千年的埃及大金字塔落選了,而體量小,曆史不過千年的奇琴伊察金字塔上了榜,自那以後,奇琴伊察訪客人數有了指數級的增長。

接我們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寬麵大眼,中等個頭,典型墨西哥人相貌。他穿著質地不錯的白襯衣製服,深藍色長褲,黑皮鞋,給人專業幹練的印象。上車時他叫住我,低頭悄悄對我說我們原本訂的是普通團,他們給升級成這班高端團,我們上車後不要聲張。事後我們發現所謂的高端團,就是導遊穿得齊整些,車上有點心吃,啤酒喝。

車出度假村後沒像預料的那樣往北開,而是左轉向南。最初以為是南邊其它旅館有人還要接,結果去兩家旅館接人後大巴繼續南行,而要去的奇琴伊察我知道在北邊,我心裏有些忐忑了。不會上錯車了吧,我心想,前一天訂團時我們還訂了兩天後去南邊圖盧(Tulum)瑪雅城的一日遊,兩個團不會是弄混了吧

導遊過來發早點時我向他核實,他答說沒錯。去奇琴伊察有三條道,北邊是起自坎昆的180D公路,中間還有一條,大巴走的是圖盧姆附近南邊的那一條。後來我們發現上麵兩條是高速路,收費,圖盧姆那一條是不收費的區間公路。其實路況也不錯,就是彎道多,車速開不起來,多花了半個多小時。看來滿世界哪都一樣,到手後的錢,能省就省著吧。

半途還上來一個導遊,自我介紹說名叫羅白特(Norbet),不是羅伯特(Norbert) ,是我們這個團的主導,負責講解。接人那位是副導,負責接送和車上發點心發酒,點心放在白餐巾鋪底的竹籃裏,不鏽鋼夾夾著挨個分發。我們本來在酒店用過了早餐,但架不住到位的服務,也接過了點心。

大巴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接完人,在圖盧姆附近正式上路。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叢林,鬱鬱蔥蔥的,樹冠大分叉多,樹直的不多,不知是不是地處熱帶風暴太多的結果。

上了正路後,導遊羅白特開始了英語講解,很流利。照羅白特的說法,每天帶團,說英語的時間比母語西班牙話還多。跟團的好處是,有導遊講解景點曆史和背景,車上犯困時導遊一個笑話,瞌睡就沒了。

羅白特說,美洲有過三大古文明,或者說是城市文明。北邊的是墨西哥城四周的特奧蒂瓦坎-爾特-阿茲特(Teotihuacan-Toltec-Aztec) 高原城市墨西哥古文明,因為墨西哥城地處亞熱帶高原。中部是興盛於中美洲熱帶地區危地馬拉的蒂卡(Tikal)洪都拉斯科潘(Copan)和墨西哥南部的倫克Palenque的叢林城市瑪雅古文明。往南是魯安第斯山地區的山地城市印加文明。

尤卡坦半島位於墨西哥高原和中美洲熱帶叢林之間,雖然現在屬於墨西哥,但古時氣候和人種與中美洲叢林地區更接近,所以最先接觸到的是瑪雅文明中美洲的叢林瑪雅文明最興盛的時期是四至九世紀,文明中心不明原因地崩潰後一兩百年,處於文明邊緣尤卡坦半島又出現了大型的瑪雅城市,史稱後瑪雅。數百年後,墨西哥高原的爾特克文化也傳播到這裏,和原有的瑪雅文明交織一起。所以尤卡坦半島上的古文明,是叢林瑪雅的底蘊,高原墨西哥的風貌。

尤卡坦半島的瑪雅-爾特克文明興盛於十至十五世紀,奇琴伊察跡是的作品。但是這個城市早在哥倫布1492年登陸美洲前兩百年就崩潰了,石頭宮殿裏的王公貴族,設計建造出金字祭塔的建築師,推算出地球和金星周期的星宿家,創造出零這一數學概念的算學家們,全逃離了石頭城,子孫們成了尤卡坦半島這塊幹旱林地上窮困的村民。

羅白特說當地還有不少瑪雅人的後裔,他們保留著上萬年前祖先沿著白令峽陸地橋來到美洲時的DNA,出生時尾椎骨處有一塊“蒙古人青斑”。

四川老家有“青勾子”的說法,指屁股上的青斑還在,年幼不懂事的小男孩。記得小十歲的四弟出生時,尾椎骨處也有一塊青斑,長大後才變淺消失不見了。看來瑪雅人和我們中華民族確實有著同一的祖先,隻是先祖們一撥往東一撥向南,走著走著就給走岔了。

 

 

大巴進了一個人來人往的場壩停下,奇琴伊察到了。

下車時副導發給每人一個藍色傘麵的大陽傘,作為我們這個團的標識,主意不錯,既可遮太陽,傘大又容易識別。正門通過後道路兩邊都是攤販,賣木製陶製的瑪雅年曆及其它飾品,羅白特說總共有兩千多家,後來我們看見凡是有樹蔭的地方,一定就有攤販,奇琴伊察紀念品市場,成了一個很大的產業。

 

 

 

那天天晴,下午的氣溫接近三十度。羅白特領著我們穿過草地廣場後,把眾人攏在金字祭塔的西北角的樹蔭下,然後翻著手上拿的圖片冊,開始了講解。

羅白特說整個遺址的中心,就是眼前這座三十米高的金字塔形龐然大物。金字塔的四個麵每側有九層梯台,梯台中間是石頭階梯共91級,四麵的階梯加上頂麵的方形台階總數是365級,恰好是地球一年的日子數。他說我們看到的金字塔是一座祭塔,建築於公元十三世紀年左右,供奉的是高原墨西哥爾特(Toltec)人的主神羽蛇神,庫庫爾坎(Kukulkan) ,所以認真說來,奇琴伊察金字塔不是一座純瑪雅建築。

真正的瑪雅金字塔在裏麵,有二十米高,據說大金字塔的北側有一條暗道通向裏麵的瑪雅金字塔,再沿著階梯登頂。裏麵的瑪雅金字塔建於十世紀左右,當時是奇琴伊察瑪雅城邦時期的顛峰。羅白特說最近的無損探測還發現,最裏還有一座更早的金字塔,十米高,據說建於公元六世紀。看來奇琴伊察的金字塔就像俄羅斯套娃,一層覆蓋著一層。

 

 

到了奇琴伊察,導遊當然要說羽蛇神回廟的故事了。

庫庫爾坎金字塔基本上與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重合,稍微沿順時針偏一個角度。金字塔每一麵中部都是石砌的梯階,但隻有北麵階梯兩側階緣的底端,才有整石雕刻的巨型蛇頭。整石蛇頭是蛇神出廟大戲的主角,每年春分或秋分太陽正照赤道,晝夜等長的那一天,從半下午開始,北麵階梯西側的階緣都會出演羽蛇神” 出廟回廟”的一幕。

羅白特說那天下午,金字塔西北的棱邊開始在陽光照耀的塔北麵投下陰影,塔麵出現了一條梯形的明暗分界線。隨著時間推移,明暗分界線逐漸靠近塔北中部傾斜的梯階,下午三四點的某一個瞬間,那條梯形的分界線移到了傾斜梯階的側麵。這時站在金字塔西北角看過去,整個金字塔的北側沒入了陰影中,隻有梯階側麵明暗分界線之外的部份和底座的蛇頭依然有陽光照射,看起來就像一條從塔頂蛇神廟出來的金蛇,九個齒狀的光影就像羽蛇的羽毛然後隨著太陽西沉,巨石蛇頭先沒入陰影,接著齒狀光影從最底一級開始變小,後消失,蛇神” 回廟”了。

春分秋分那天看羽蛇神” 回廟”的人很多,有三四萬人。但據網上說,春分秋分前後三天的效果也差不了哪去,但人少多了。

 

 

金字塔不讓上了,因為2006年有人攀爬時下來過,所以我們隻好圍繞金字塔走一圈看其餘方向。塔北塔西兩麵作了修複,看起來完好如初,塔南塔東還是十九世紀中期被發現的模樣,隻是生長的雜樹給清除掉了,沒整修過的塔南塔東兩麵更有歲月感,更上鏡。

 

 

 

金字塔正東麵是武士廟,是典型的爾特克建築,是按墨西哥城北的托爾特克首都圖拉的武士廟複製的。武士廟最具美感的是那一片數量上千圓石疊成的石柱,猜想建造者是不是以柱當人,打造出“千軍萬馬”,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看得到,自己給自己壯膽。

羅白特給我們看了一張照片,他說是有一年夏至的清早太陽升起時拍的,照片上武士廟正門兩個石柱正中,太陽冉冉而起。

 

 

金字祭塔往南走五百米,是另一處遺址,古觀星台(El Caracol),長方形台基上立著一個上小下大的兩層圓柱形觀測台,形狀很像現代的天文觀測台,主要差別是古觀星台不能轉動,隻能定點觀測。

古觀星台 建於十一世紀,是奇琴伊察瑪雅時期的建築。

 

 

金字祭塔西麵的大球場,是古代中美洲最大的球場。和現代足球場相比,奇琴伊察球場寬度差不多,但要長一半。球場兩端一邊一個劇院包廂一樣的看台,不大,僅能供主方和客方的王公貴族觀戰,球場長邊是幾人高的石牆,中部一個石頭球圈凸出於石牆,可能有兩個籃網那麽高。考慮到古瑪雅成年男人的身高,隻相當於現在十一二歲男孩,球場的大小和球圈的高度都很不成比例。

羅白特說古瑪雅人球賽用的球是天然橡膠製成的賽球時,可以用除手掌以外的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擊球。

球賽結束時,慶典的方式很特別,頭祭。

我們聽到過兩種說法,一種是勝隊隊長的頭祭天。在瑪雅文化中,人的血液是最尊貴之物,而球賽勝隊隊長血則是最好的祭物,也是人生最高的榮耀。另一說則是拿失敗隊的隊長謝罪。

我覺得兩種可能都存在。如果球賽是天災時,同一族群內比賽以求上天的恩賜時,頭祭應該是勝隊隊長。如果球賽是不同城邦之間顯示實力時,祭頭的應該是輸者,而且這種情況最普遍。我們在球場牆腳石板雕刻上看到,一個武士右手持刀,左手拎著一個人頭,昂首挺胸,一副得勝回朝的神情,記錄的應該是後一種情形。

 

 

 

金字祭塔正北是金星台,是一座不高的石台。金星是地球的緊鄰,瑪雅人早就知道,地球每五年,金星每八年,太陽,金星和地球會回到同一位置,地球上五年就是金星的八年。

和金星台相比,巍峨的金字祭塔就是太陽。

 

 

 

離開奇琴·伊察了,但思緒卻沒有。

瑪雅文明是一個奇特的曆史。

上萬年前,美洲原住民的先祖沿著白令峽陸橋,從亞洲來到北美,然後跨過中美大陸橋去到南美。漫漫上萬年裏,遼闊富饒的北美南美大陸的原住民先祖始終維持著一種單村獨寨,農耕漁獵的原始生活方式,隻有墨西哥高原的古墨西哥人,北中美洲的古瑪雅人,和魯高原上的古印加人發展出過城市文明,不能不說是一種奇異。

古瑪雅人在北中美洲的危地馬拉雨林,墨西哥尤卡坦半島旱林建築過大大小小的石頭城市,宮殿,金字祭塔,觀星台以及球場,星相學,算學,建築術達到極高的高度。但瑪雅上千年的曆史中鬼使神差的,生產力進化的關鍵環節,牛馬馴化,製鐵技術,輪子及車輛卻沒出現過。

而同是古文明的中國,早在瑪雅文明出現前幾百年的春秋時期就馴化了牛馬,發明了製鐵技術使用輪子的車輛。牛馬的使用,成倍提高了農耕效率,車輛的出現,使得長途大規模運輸成為可能,而鐵器的出現,更帶來了切割製造革命性的躍進中國從原始社會過渡到更高級的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

瑪雅古文明一直停留在石器時代,瑪雅城市裏住的王公貴族,祭司,星相家,建築師,算學家,詩人,一群”高端人口”,在藝術,星相,算學,神學建築上耗費了全部聰明,而對生活,生產和商貿相關的技藝卻不屑貢獻。他們酒池肉林,享用著城外下民進貢的糧食肉類,卻不花心思幫助下民馴化野生動物,家養牲畜使用牛馬助耕提高生產力。他們成天忙著觀測著太陽,月亮,推算地球和金星的周轉,卻沒聯想到創造出圓形的車輪和使用輪子的車輛,減輕下民的勞苦,提高搬運的效率。

古瑪雅文明是一種”二元結構”,城市人口玩弄著"形而上,而城外的鄉民們在繁重的供奉壓榨下,無力去改良生產環節。當高端人口龐大到無以負擔,或者 低端人口 被壓榨得要麽反抗,要麽逃亡時,畸形的瑪雅城市文明就崩潰了,留給後人一片好像是無從解析的廢墟。

一個輪回,瑪雅城市文明在不遠處興起,建石頭宮殿,金字祭塔,球賽,頭祭,城市人享樂,鄉村人勞作,文明在人力推動下達到頂峰,但終因缺乏其它先進文明早已存在的關鍵進化環節,沒有牛馬,車輛,鐵器,低下的生產力難以支撐龐大的“高端階層”而跌入塵埃。瑪雅古文明持續上千年,卻總是走不出這種”二元結構” ,自我循環的怪圈。

現在的時代好像也在走向一種”二元文明 ,都市越來越大,鎮村越來越小,富人越來越富,中產越來越少,瑪雅古曆預測的2012,不是末日,倒可能是末代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