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父親並沒走
文章來源: 越live越精彩2018-04-09 09:39:09

      每年清明節,先生都會一大清早就風塵仆仆地趕到我的老家,跟我的家人一起去給父親掃墓。這麽多年來,我卻因著身在異國他鄉,無法一同前往,惟有在父親忌日這天燒紙,寫字,寄托哀思。

      三十一年前的這一天,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我的父親。這麽多年來,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年心中的悲痛已經一點一點沉澱下來,化成了一縷縷的思念。

      每年一到四月,春暖花開。桃花梨花櫻花,一樹樹的開得正爛漫,紅的似火,白的如玉,粉的像霞。然而,我卻無心去賞這世間的美景,因為我的心早已被思緒帶回從前。

      在我童年的時候,我的父親經曆了一段艱辛的歲月。那時我才兩歲多,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盡管長大後不止一次聽母親提起往事,但我不想觸痛內心深處的痛,因而選擇遺忘父親曾經遭受的苦難。我想趁著我的記憶尚清晰之時,回溯往昔,追尋童年時代伴隨著父愛成長的那些平淡而又美好的時光。

      幼時,我家從省城被下放到農村。除了父親,母親和我們兄妹四人一夜之間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我每天放學回家除了寫作業,就是給豬羊拔草,下地幫忙幹農活,像拾麥穗摘棉花掰玉米棒之類的。那時農村生活很艱苦,條件也很差,沒有電視,也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偶爾周圍十裏八村放個電影,我就像那莊稼人久旱逢甘霖似的,迫不及待地帶上小板凳,跟著村裏的大人來回步行兩個多小時去看場電影。猶記得當時香港電影《精武門》裏的陳真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忠誠與正義,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小時候,農村物資匱乏,更談不上精神食量了,一年半載能看場電影就算是很奢侈的事了。因此,每回一聽說有放電影,我都不會錯過,即便是來回跑再遠的路,我也在所不惜。有一回,我跟同村的小夥伴們跑到很遠的地方看電影。看完電影後,同去的孩子們都回家了,我卻玩興未盡,又跑去附近的同學家裏玩。父親見我遲遲未歸,心急如焚,趕緊和家人四處去尋我。農村人天一擦黑就上炕睡了,一到夜晚到處黑燈瞎火的。當家人摸黑兒找到我時,已近午夜了,我已經和著衣服在同學家睡著了。那時年幼、懵懂,從未認識到自己的貪玩、任性以及不經父母同意就在同學家留宿是多麽不懂事,多麽讓父親擔憂,可我那時竟像沒事人似的,心裏沒有過一絲的內疚與自責,現在想起這件事,我懊悔不已。

      除了看電影,年幼時我也酷愛聽講故事。遇到農閑時節,或者雨天,沒法下地幹活,有時我就和村子裏的一夥娃到我家隔壁的杜阿姨家,聽她給我們講故事。杜阿姨是從四川嫁到我們村的,她說一口川陝混腔,講故事時眉飛色舞,唾沫星子有時會濺到我的臉上。她總是有說不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吸引著我們這些小孩子,每次剝玉米或剝棉花,小孩子們都喜歡緊挨著她坐,聽她講那一個個古老的傳說。

      除此之外,兒時還有一件我最喜歡的事就是父親帶我一起去拜訪朋友。有一年,我跟著父親去黃叔叔鄉下的老家,那裏離我們家有幾十裏路。黃叔叔的母親我們稱她黃奶奶,獨自住在鄉下一個院子裏。黃奶奶身材又高又瘦,總是穿著不是灰色就是黑色的舊式斜襟布衫,說一口山東話。黃奶奶性格開朗,很健談,心地也很善良。我在她家住的時候,她對我很好,總是想著給我做好吃的東西,比如煎餅卷蔥花炒雞蛋。黃奶奶家的院子很大,院中央種著一棵棗樹,樹上的棗子結得很繁,一到棗子成熟的季節,一個個小巧玲瓏的小紅棗,就像是一個個紅瑪瑙似的掛滿枝頭。熟透的棗子皮薄,新鮮,又脆又甜,那是我那時吃過的最好吃的水果了。後來,黃奶奶因病去世了,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了。但是童年時,黃奶奶給我留下的美好的回憶卻一直埋在我的心裏,特別是那煎餅卷蔥花炒雞蛋和棗子的味道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中。

      父親雖然走了,但我卻始終認為父親隻是結束了今生的旅途,而又開啟了另一個世界的旅程。隻不過每年四月的這一天,抑製不住的思緒就會穿越時空把我帶入一個又一個的夢境。在夢裏,我又遇到父親了,隻不過我不再是兒時那個貪玩、任性的孩子,而是懂事、體貼入微又孝順父母的乖乖女。我給父親做飯洗衣,陪他散步、談天,給他說我的家庭,我的女兒,還有我的學生的故事,給他看我寫的字,給他……,總之就是想一直陪著他。我多麽想沉睡在這麽美的夢裏,不再醒來。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其實隻要我還活著,父親並沒有走,他就在我的心裏。

寫於2018年4月7日夜   大雨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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