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交
文章來源: 副歌2014-10-19 06:31:47
那天偶然看到這個詞,有些感觸。

古人但凡幹過大事或者欲幹大事的,似乎多有生死之交。說得更血腥一點的,也叫刎頸之交。就是平頭百姓,也會有一段幾段過命的交情,囑咐兒子一旦大禍臨頭可以去上門投靠。

現代人呢?我環顧左右,誰是我們的生死之交?

古人的生死之交,大約有這麽幾種情形:金庸小說裏的楊鐵心和郭嘯天,因為戰亂共過患難,有托孤之誼;水滸裏的宋江李逵,一起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有共賊船之義;楚漢的韓信與蕭何,一個懷才不遇,一個伯樂重生,有知遇之恩。然而這幾種情境放到現在,似乎都不太適用。首先咱們不打仗,老婆用不著哥們兒照顧。我自個兒有路費,也不用你接濟盤纏進京趕考金榜高中。而你如果真有才,在公司自然會逐級擢升,用不著高臥南陽躬耕薄地等著哪個過路的劉備慧眼相中。相形之下古人就有點僧多粥少,出人頭地的途徑單一。所以動不動就士為知己者死,給人誇獎幾句是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現代人有上司,有同事,有牌友球友,甚至有小三小四,就是沒有知己。現代人是不是有些孤獨?當然有人會說,有紅顏知己啊。是的,這個可以有,中共的高官好像還特別多,但是不在我這裏討論的範疇。中文裏的生死知己,天生就帶點性別歧視的。

初中的時候,剛讀了三國,血管裏那叫一個熱氣騰騰。隨手在教室裏拽了兩個平時還算投緣的,跑到教學樓人煙比較稀少的角落跪下,鄭重其事地背誦了桃園三結義裏的台詞,結成兄弟。如今我們兄弟三人天各一方,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住彼此的名字。

但是有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算不算得生死知己,但是十多年來,隻要看到朋友這個詞,我一定會想到他。

父親是個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老學究,所以我們的少年時期從未到同學家去吃過飯,更別說留宿了。到讀大學的時期,我終於可以決定自己的行止了,才去一個同學家住了一個星期。因為我是在本城上的大學,所以那次去同學家實際上是我的第一次離家遠行。

記憶裏那一個星期我過得極其快樂。其實他的家鄉很偏遠,他的家也不富裕。我們每天唯一的娛樂,就是在房間裏下跳棋。兩個人下,每人驅動三色的棋子,用的是最靈活的規則,下起來真有飛沙走石天昏地暗的景象。說來奇怪,此前我並不喜歡跳棋,此後也不,唯獨在那七天,下得如癡如醉。其間有一天去爬了當地的七十二峰。在翻過一塊巨大的岩石的時候我居然把褲子扯破了,晚上他父親幫我縫好,縫得非常細致。另外有一天一大早去瓜地裏買瓜。賣瓜的老伯親自去幫我們挑了一個還掛在藤上的瓜,甜得直入五髒六腑。

不明白那個星期為什麽如此深刻地留在我的腦海裏。記憶其實很簡單,跳棋,西瓜,石頭,還有他父母那種讓人感歎的樸實。

畢業幾年後,受他的慫恿,考了GRE,居然同年和他來美國讀書,雖然並不在同一個州。第一年的聖誕,我過去看他。那時候還沒買車,於是有了一次可怕的灰狗經曆。

他的太太已經過來。他跟他父母一樣性格溫軟樸實,誰知遇人不淑,卻偏偏娶了個任性驕慢的北京女子。說來慚愧,這個女孩婚前我見過,算是替他把過關了,哪知秉性如此。因為老婆的關係,他的同學朋友,都從不上他家的門。我不知就裏,千裏送將過去,終於成為了杯具。

其實頭一天還算好。到車站接我的時候,她還大方讓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第二天開始,各種紛爭就源源不斷了,不能盡敘。第三天在商場買東西的時候,她與老公一通口角,居然走路回家了。三個邁吧,我死活想不到她就二話不說走回去了,害我倆在商場裏找了她一個多小時。後來還是我同學了解她,開車回去看她真的在家,才回商場來接我。我們到家,她正在做飯。我心想這還不錯,氣歸氣,還是識大體的。結果端上來吃,她竟然隻做了自己的一份,我和同學還要臨時再煮。

事情至此,我決定提前返回了。我同學開車送我,用鑰匙開了一側的門,讓我上車。她也鬧著要去,沒想到另一側的門無法打開,眼睜睜看我們絕塵而去。

灰狗是下午的,同學帶我去了他的實驗室。兩個人,兩台電腦,各上各的網。那個上午好安靜,一時間我竟然感覺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星期。有時候,快樂是那麽簡單。就是那種靜謐,那種安詳,那種無拘無束。

此後仍有聯係。但是幾年後的一天,他的電話忽然無人接聽了。記得那次我是開車時打給他的。發郵件過去,仍然不回。我猜想他有可能丟了手機,失去了我的號碼,但是不會電子郵件也丟失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的可能,能讓我們之間陡起鬩牆。就算他太太,和我也沒有直接的衝突。而且她雖然任性,但並無城府。後來有次通電話還向我道歉過的。

種種的努力過後,我不得不放棄。這麽多年的友情,一夜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年前的時候,我忽然想到LinkedIn。搜索了一下,竟然輕而易舉就找到他。之所以很肯定,是因為他的名字,城市,和公司的性質。發了封站內信給他,留下了電話號碼。這次他很快就回複了,禮貌的問候。但是電話就始終沒有。

我沒有再回複。很多東西,是宿命的安排吧。應該過去的,遲早會過去;不應該過去的,也會過去。

我的朋友,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