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著 殤魂 ——撕裂的記憶體 The Lost Soul: Broken Memory WP PRESS CO. 火網出版 謹以此書獻給父親在天之靈 一一並致文革五十周年祭 地獄最底的一層,與流行的說法相反,這裏既未住著暴君, 也沒有弑母者,甚至也不是那些追求別人身體的人居住的。 它是藝術家的避難所。 一一Z.赫爾伯特:《卡吉達先生思索地獄》 “這個世界留給他和她同代人的印象,她要用來重建一個共同的時代, 從很久以前逐漸轉變到今天的時代一一以便在個人記憶裏發現集體記 憶的部分的同時,恢複曆史的真實意義。” ——安妮·埃爾諾 他說在夢中看見她—— 她獨自一人站在卡普蘭奴吊橋上。 在夢裏,他見她頭也不回地自顧自走了。 她說:她隻是想為自己選擇一個幹淨點的歸宿。憑什麽他們要求她噤聲、遠走他鄉,她就得閉嘴?吞下這顆苦果還不算,還要她背負不能說出的真相! 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會夢遊到這兒來?老地方…… 他對她說:你啊,一輩子都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或者說一輩子都在尋找一個強有力的依靠者。 夢像由此而生一一 風大的,魂兒險些都被吹沒了。 他沿著橋從南向北走,氣喘籲籲,仿佛踏入了地獄之門。 他的臉色死灰,也許是被放逐的緣故。 一扇大門朝他開啟,門扉上刻著一段文字——像特意為他記錄什麽似的。 冷漠尾隨著他。 你不想死?他問。你還能清楚記得上麵刻得什麽嗎? 她說:不記得了。 失重的感覺重新砸落回記憶中。 這麽多年了,她一直尾隨在夢中,揮之不去。其實,這樣的夢景不止一次出現過。強烈的幽冥感常常肆無忌憚地攻擊他的大腦、衝擊著他的理智。 他說:你就是尾隨在我夢裏的幽靈。 她說: 我,越過悲慘之橋,你墜落而下。 我,越過永世苦境,你隨風而去。 我,越過絕世輪回,你恍然大悟。 哦,你覺得我能控製住嗎?他問。 ——死!——死!——死! ——你跳啊! ——你怕了? 他覺得有個聲音在耳邊嘶鳴,撕扯著他的神經。 凝神細聽,四周悄然。 不!不!跳!!!怕!你不怕???他語無倫次,意識是幻覺。 我不能等。想好了。他說。 你是幽靈吧?他問道:我夢得見一一 是的一一自已的聲音。他聽到她滿不在乎地說: 在這裏,我所有的猶豫與遲疑都必須放下……該先走一步了。 山穀回音。 我能找到她嗎?他說。 靜默。 他會回答說:我不能沒有你。 是嗎?一種無聲地回響。 耗盡後離開…… 她就是從這邊跳下去。他說。 遠近俱寂。 就像你現在一樣。他說。 他如同往常一樣,習慣性地鬆開交叉的雙臂,又朝前跨出幾步。 他魂不守舍——像是聽到一個人的抽噎。 “人是生下來受罪的。” 他聽到有人在對著山巒呼喊…… 這季節,風大的能把人連著魂兒都吹跑了。 他見她向前挪了一下腳…… 跳下去!跳下去!她像在朝她自己喊,——卻已轉身,背對他。 他說,我知道她一定會橫下心來這樣做。 他遠遠地就看到她拿著畫夾朝他走來…… 是誰在幽禁封閉的書頁裏找回超越生命的字句? 他說:她的死是真的。他內心焦灼不安,肢體卻又麻木、遲鈍,他覺得被幻覺包圍,麵色陰鷙。她的神情看上去並非那麽決絕,甚至絲毫看不出因為遭受某種情緒上的劫掠而喪失活下去的可能。 他除了看到自己軀殼外,仍舊能感到備受幽靈支配的煎熬。 “你為什麽這麽絕望”?她說,因為悲傷…… 聽完一曲《殤》一一 他說: “旋律給了我暗示:黑暗與情感融匯交流,愁緒會引我循入空曠……” “像我這樣的人?注定活不長久。”從他背後傳來聲音。他看不到自己消瘦、幹癟、遲鈍、衰老的影子…… 時辰無多。 全部空白。 心魂起落不定,他覺得自己快要完蛋了。 這種不祥的預感是從卡普蘭奴吊橋對麵飄過來。 “你不去,誰去?——該輪到你了。”聲音更加空靈…… 憑幻覺,有意思?真夠詭異的。. 一一他感到通往吊橋的小徑對麵怨魂人滿為患,鬧猛得好比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烏鴉鴉一片。這畫麵一直存在的。有時,即使屏住呼吸,默誦數字,盡可能讓自已安眠,卻難以做到。 大氣中摻雜著草芽般的青翠味兒,牆邊、院內、屋瓦散滿梧桐葉片,焦黃、幹枯、泛著黴味……他赤著腳從夢裏跑了出來——像一隻沒長毛的小麻雀從高高的巢穴中跌落下來——他掙紮著回到夢醒時分。 幾秒鍾過去後,他頓感失望。今天是不是她的忌日?心裏,想她。他有很多話要對她說。可惜,她好像從來沒在聽。 成就感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落魄早已不是新聞。無論他存在或者自殺,他始終是這個世界裏的異類。 他說:死亡的欲求會留在你整整一生裏麵,當你退縮它會粘上你。當你絕望它會重視你。當你怯弱它會縱容你。當你走投無路它會鼓勵你——用它的方式——你得到解脫了。 在記憶的路途中,他從未止步。 他總是試圖接近她跳下去的著落點?可惜風太大,他又總是徒勞。在這條彌漫陰氣見不著盡頭的絕路上,無論他走還是不走,一步接一步,上氣不接下氣,或者索性跳下去,這些其實對他來說已無關緊要。 他試圖想抓住自己某個弱點,促使自己停止腳步,不再朝前麵走去。 最後的日子裏,他會赤條條躺在地上,好像在端詳天穹——其實不然。他內心始終覺得,伴隨他的失眠、夢遊恰恰是早已死去的時日。 他說,是靈魂對生命的萌動一一肉體存在本該是來備受摧殘的。 他的心真切地告訴他:你來時,也是赤條條的,什麽也沒帶來。你離開,也沒什麽可帶走。而剩下的記憶多半是為開解自己私欲的陳詞濫調。 記得她臨走留下的話:愛我,請讓我離開你。他想到心就會顫痛。這麽多年了,仍無法釋懷。癡情?痛心?記憶?絕望?思念?令人費解。在她之前,他對其他女人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他和她們是各自滿足欲望。他沒有體會過、也不懂什麽是愛情。難道愛一個人就是在她想死的時候讓她去死或者幹脆陪她一同死? 他又聽見天外之聲: 我想不要葬禮…… 讓風把我帶走…… 卡普蘭奴……卡普蘭奴…… 遙遠而又褪色的一段記憶。 思維仍停於空白地帶。 她走了。至少一一你留下來?行屍走肉,行將墜獄。 他隻是想克製,留住自己。那種自控、逆轉、畏懼,有時連他自己也難以平複,更不用說去安撫別人的絕望。單憑寥寥幾句,就能把一個心如死灰的人拯救下來?休想!他一直做不到忘卻。而且,更大的問題在於他主觀上想忘掉多少?難道這就是一個人釘在另一個人靈魂深處情感的印記?她究竟又是怎樣一個女人? 她跳下去那一刻,麵對深淵峭壁,西風直麵…… 她說:你永遠不會明白。嫣然一笑。 整個生命……傾刻間,隱滅了。 他想也是。女人要比男人來的真實。她帶著創傷徘徊在死潭的沼澤邊緣,每一次麵對過去的回憶就像剝脫掉一層尊嚴的皮。她的罪能連同腐爛的內髒一塊蛻去,但沒有什麽能夠治愈心存絕念的頑疾。 他想說,他並非是個夢遊症患者,卻時時會出現許多幻覺。這個病體有不少惡兆,亡靈不是肉身,腋毛與性器、時間與痕跡、絕望與恐懼,你能置若罔聞?你瞧他!受傷的孤魂被一塊破布裹纏在淌滿鮮血的肉身之外,就是啊!就是!就是!他多麽想聽到來自她靈魂彼岸的聲音。 這樣的恐懼、無助、空寂、思念、苦悶、痛苦一刻不離煩擾著他。 他說,有時更像從內至外深陷在無盡的毒水裏,淹至齊胸漸漸滅頂……慢慢被吞噬……最後被卷入魂魄聚眾的煉獄。 他常常聽見她的聲音——在街巷、酒吧、床第之間;在黑夜、墓地、機艙、高潮前後疊起——如同被掩埋在墳堆裏的記憶碎屑…… 一一他愛她勝過令他死去千百次,勝過愛他自己。 在風中,前麵的人影快速地漂移,不留一絲痕跡。 他覺得瞬刻停格的影像:是個女人,也是個女孩。 他看到他所熟悉的、令他熱淚盈眶的臉龐。見到她就仿佛見到上帝的寵兒。她有一種伴生於長久的孤獨的謙卑。想起她,若隱若現的溫暖撲麵而來。記憶的呼吸喘息起來,有些起起伏伏——在迷憶之間是危險的遐想、有待去追想的懸而未決,是歲月的衝刷與考驗。 此刻,他想告訴自己,在那個隨意而閑暇的偶遇一刻,他意識到可能是上帝的一個精心安排,對他而言,是個交待、結果。從上而下,由淺至深,他仿佛用動察別人的目光來檢索自己的過去。歲月幫他探測人性的善惡以及欲望的渴求,匆匆忙忙,反反複複,去尋找忘不掉的一張臉。過去的時光在他的臉上打下的陰影,令他的臉上有了鮮明的變化,那種變化恰好顯露出他對現實的焦慮、孤獨、戒備、逃避…… 對於生命而言,宇宙是一個讓一切化為烏有的地方。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他意識到,活著的世界輪廓迷糊;內心的黑暗中勾勒出狗腿子的特色——難道不是嗎?它真空的讓你忘記置身在一個危險區域,弄不好隨時隨地有被擒的可能。當他還是孩子時,就讓他過早嚐試到什麽叫“做人”。更加有意思的是做什麽樣的人——麵對麵坐著,臉上總有一種正義感,一種若有似無的忠誠。最後卻什麽也不是?後來說,是一個夢。 翻開聖經,或者手持十字,懺悔從內心開始:談什麽?迷途的或者罪惡的印象?童年?父親、母親、姐姐、叔叔、嬸嬸?所愛的女人?什麽也別說了。當時那一切是多麽愚蠢……簡直壞透了。 他說: “在這群人麵前,我說什麽?算了,做過的事讓它過去,要想恕?不可能。道謙有什麽用?無法挽回了。他們對我不陌生,卻遙不可及。再說現在對於50年前的那些個記憶?老實講,也沒什麽可回憶、可啜泣了……。” 一一不值得去提及和回憶! 這事發生在這兒?不難想像一一誰都沒會忘記…… 他曾經問過自己:你大無畏的革命時期的大義滅親、你最朦朧的感情世界、你的苦難曆程,又有誰想知道?他自己都不可能遺忘。怎麽會說忘就忘呢?即使想抹掉……不複存在……可能嗎?你曾說過,有些事到了命數之末日,你就會明白?——得到的,化為無;失去的,歸於空。對擁有的,麻木不仁,無動於衷。失去的,每天想著,又倍感珍惜。想膽卻止步——不行!是男人就必須扛下這負重。不然活下去沒有意義了。 那年, 漆門、大院—— 街巷、崗亭—— 圍牆、石橋一一 路燈、水塘一一 在最初記憶裏,他跳出來,擔當“英雄。” 一九六六年。定格。 然後—— 然後在這個定格,想起中學年代,四年漫長的日子、黑板與課桌的距離、貓頭鷹臉的班主任、扮老九、擦鼻涕、肥大軍褲下一雙布底鬆緊鞋。很難說那時思考或夢想什麽,隻知道那時是個火熱的世界。他從一個孩子的全部幸福和無憂無慮裏享受著他的平靜。 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灰色的晨霧裏。他望著運動初期一張張狂熱而又凶巴巴的臉,受到影響和感染。他感覺得到,心魔一直占據在每個毛孔裏麵,囂叫著,啃齧著他的靈魂硬殼。他明明饑腸轆轆,又顯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魔鬼都會為他的凜然而怯懦。真相已經被他從靈魂的視線裏隱蔽。他能否從魔鬼的叫囂聲中隱身傾聽靈魂深處的哀怨……。 信使、農民、商販、基督徒、死囚、特色的實用主義、國家公職人員、傳銷從業者、剩女、中國夢製造者、良心犯、同性戀、性工作者、共產主義接班人、投機倒把分子、共青團員,軍事征服者的狂燥精神患者、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古拉格蘇共集中營……僵硬到凝固,社會氣氛仍留著傳統餘溫。但價值觀卻如同一泓死水,大眾早已漠然。 這原本不是一個不能敘述的故事,包含著不能說的理由。 故事的序幕顯示出一扇輕微打開的一一軍事征服者一一絕密的門隙,而死灰複燃的強權又一次重重關上了此門。 通過這樣高度地對自己心靈、肉體反複敲擊換取對政治的崇拜?他的確獲得了教益。他看見所謂的政權是如何用管理監獄的統治方式來管理一個國家。生存與毀滅?他還不具備去分辨其中所包含的政治與人民的雙重意義。政治家們旗幟鮮明,立場堅定,守住江山,永不變色。人民未必看得下去,但人家身不由已。——你明白嗎?失去話語權意味著什麽?他倒是確信他當時心裏思考的一切在現在看來都仍然是困惑而又愚蠢的。 秘訣就是一一 人民當家做主, 你指誰?是人民?還是政客? 這都是屁話。 分明一軟木塞子。 當家做主是講給軟木塞子聽聽的。 誰當家還用問嗎? 真是的。你放什麽臭屁! 誰利用了誰? 誰愚弄了誰? 誰欺騙了誰? 他搖搖頭,意思說:你指誰。 你努什麽嘴? 割喉、插牌, 遊街、示眾, 不得不說?說出的話,一一活活憋死你?! 真言, 敢說? 嚴打! 總歸會死。 還不卷鋪蓋滾蛋。 ——讓你們聽聽他們哀鳴的“悲曲”吧! 如果你聽到這首鋼琴曲?先不要大放厥詞。 你聽著,它叫《我的祖國》。 他說: “當時我們都把它看得很神聖!不見怪,是人都會變的。嚐試著去感應魔法……哪怕使一丁點勁……握住靈魂的手,……全身上下痙攣,……從頭到腳僵硬,到頭來仍然一片空白。” 他見到她了! 他告訴她,沒有……壓根兒沒有為一首歌……想逞英雄!遺棄的記憶現場沒有失去固有的存在意義,現在差不多都忘了?也沒人想聽。 他說,我是一個人把記憶留在老地方了。 他之後應該會不停重複這個記憶?直至記憶蒸發為止。但可以發誓,說:我操它八輩子祖宗……整整被蒙騙50年!我沒殺人!操你媽,什麽一一我的祖國!照他所說,他象似握住靈魂的手,好像全身痙攣一樣,從頭到腳都筆直僵硬,說什麽也……肅然起敬不起來。 時間模糊,記憶潰敗。生命猶如人類的禮物,沒有會永恒的承諾。它躺在歲月靜靜的長河裏,屏息靜氣,想讓記憶的血液在靈魂末日到來那一瞬間默默地流淌而去,一絲殘存的生命之波攜著受傷的稚鹿般的情感從他指尖滲出陷入永久的長眠。 他試圖想從她嘴裏聽到別人是怎麽評論他寫的小說。 算了,你不講出來?我不會問。 又誰會曉得一一 “傻女人!”你何必呢? 他似乎在為書裏的女人掩飾著什麽。 你問:她在哪兒? 他說:別來無恙。 你問:找個歸宿? 他說:孤單一人。 “是我的錯,不怪你。”她漫不經心低頭回答你的?呦!你咋這麽寫她呢?他說,我看到……咳,出於什麽考慮?我答不上來,但我不能欺騙自己。 “她信任我,我愛她。” 你可能覺得沒人會應付他?不,他會告訴你,你無法與之抗爭。不信?你試試,他會用一種體麵的辦法禁止你發聲。 劫數這玩藝兒跟命數差不多,說到便到,說來就來——今天還好好的,明兒就沒了。今天你見他活蹦亂跳的,明天傳來消息,他心梗翹了。 這樣比喻的人體結構要比科教書裏刻板的教條形象多了。你說看他,雙手捧著一本書,並問他:什麽書?你寫的?他答道:不!是一本中國人的聖經。自己都能覺察到有許多追隨者在媒體上咒他:弄死他!直至滅亡! 你當然可以不信。中國人本身不靠神仙皇帝。 據說是他寫得第一本小說。他說這是寫著玩的,寫得很糟糕。頁數不多,總共才二百頁不到。翻開首頁,記得有一句題句:人是哭著來的。死時,卻三拳頭揍不出個悶屁。隻要有熟人路過,你就把他帶到陰曹地府,交閻王爺吧! 你不願去的話,不勉強你! 他說:但你記住科塔薩爾那句提醒“這裏的人比瘋子還瘋子。”你不想去陰界?那你就當瘋子。 這也算人的一種本能?他問。 他說他就是這麽個人。 生辰八字也沒有。 街坊鄰居都叫他小狗。 小混混。沒管教的。 嗬,不!有人朝他笑。這……啥德性?據說,他後來把自己的身世寫進小說裏去。所講述的故事、獨白、對話、年代、時間、情景——書裏的人物像影子一樣晃眼睛。 ——這麽說,書裏是個陌生人?不是我們家的人咯? 你能確定書裏的人物來自你們葛家? 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坦言: “一個死人能存放50年?當然不是浪得虛名。” 你敢對天發誓? 當然。 發誓什麽? 你欠她們太多的人情債。 喔,那怎麽辦? 你寫的書有傾向性錯誤。 你意思出不出這本書? 你以為我胡扯? 真是這樣嗎? 她說:專門會幫你設計一本書的封麵。 他說,你不是說不?誰說的?他又說:這不可能!我會按我的想法寫下去。不必在意政客的尊嚴。她麵朝他而坐,對他說話。他聳聳肩說:那我必須把小說寫完。他意思是說你的好意他心領了。你能寫?不靠巫術。他說,可不要這樣啊!是的。不過,處於一種古怪的狀態。他們沉默片刻,他咧著嘴衝對方笑了笑,一邊抽煙,一邊說道:無非想把用嘴巴講不清的故事用筆寫下來…… 哦嗬!你也能講?我知道。 沒事!我會幫你?你敘述。 靜默三秒—— 你不必質疑我寫作的動機。 你誤會了。 我其實擱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寫下去。 抑鬱寡歡麽?枯竭。遺忘。 不全是。我好像得了“幻想症”?錯覺引發形式上空洞。 他又說: “我覺得我的寫作狀態與現實格格不入。” 你好比置身於幻覺裏,遠離人群,連同自己寫的東西幾乎被全部否定,像以被世間丟棄,一分不值。 他本來想打斷自己思路:但,頗覺一一怪異。他的想法稀奇百怪,令他吃驚,發窘。幻覺一一被四麵八方像似幽靈的聲音死死罩牢,年紀輕時,從未留意。現在想想嚇人!會不會時間一長,變成神精病?他想,我到底怎麽了? 你身體不好,仍在寫? 還好!沒事。 從那之後,一切都變了。 你突然的造訪?他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寫下去?這流離失所的孤魂一直纏著……一刻都沒離開過……真要命了!弄得我身心俱損…… 一個普普通通與生俱來的女人?他記得幾年前,這個女人說過: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有人要把我的事寫成書?這個人肯定是你。 不知歸去?何時回來。他一臉茫然。 你恐怕著了魔? 狗屁!我知道我精神沒錯亂! 遊魂降住你! 你說的是夜遊症?少來!糊弄誰呀。 看得出來……說你有病不高興哩? 寫書的人都一個德性,說一套!寫一套!做做麽……又一套。 可能平時太過自負?言行不一是作家通病。你最好學著放下。 沒人信!你讀過他的書嗎? 沒有。試圖想解釋什麽?可惜沒人聽了。 置身在這個時代,除了限製,便會破損,或是受罪。 你想說什麽? 離開?不失是個辦法,找第二故鄉。 你說他一一 實在聽不下去!讓人心痛。 一一衝著他罵了一句: “人家爛在肚裏的事情關你們卵事。” 你說呢?是實話。他說。 當成預言?是的。就是那麽回事,你少用死人來嚇唬活人。 他試圖想空手捕捉,甚至……想發瘋……? 他說那種意念令他發窘——即使到了2020年來還沒有人敢在巨人的肛門裏插上一根雷管把他炸飛上天。禮貌地說:不炸塌也就阿彌陀佛了。 他說他要離開這裏,去很遠的地方。讓仇者忘掉他。 你覺得還是能過這個坎?最艱難的一段日子,一一很不容易。大難迫在眉捷,生存之地瞬間被毀。你別誤認是什麽天災,是人禍。他都說,會死。 大腦循環這部分重複這詞:喂喂,走神了?再不逃?你死了吧!他試圖重複這詞,卻僵住了。所有恢複的記憶又被那個曆史仇者掏空了。他隻好放棄。哪怕做夢的權利。 你猜一一事實! 文字一一諷喻: “這世界在腐爛,他們在逐漸死去。”我猜,是享利、米勒說的廢話。突然間,一切明了。不好意思!最後他說:“隻好放棄,盡量早點結束,那怕做夢的權利……” 你……還活著?他凝視對方。 對方想說,我可沒時間耗在這該死的地方! 我還以為一一沒等他說下去。他說,隻是夢的延續…… 虛擬替代視覺。他用意念捕捉她—— 一雙小內雙掩蓋不住的大眼,十分晶透。彎彎的眉毛襯托得眼睛更美豔,鼻子是那種典型的小蒜頭鼻,有點趴趴的,惹人愛憐。渾圓的臀部,又翹又挺。走路時擺動胯部的樣子性感實足。 他情不自禁地直瞪瞪朝她背影望去。連她飄過的頭發香味都會觸動他,令他想起那個曾屬於他的女人的體香。而側影更像她了。 再要定睛張望時…… 一一影像又一如既往地淡化消散、茫無所見了。 他又想起曾經完全遺忘的苦日子。躺在床上,他忽然記起來幾十年前被一個比他大十幾歲女人的擁抱。那是他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卷入一本情色小說裏,然而從開始到結尾,都是由她一個人操筆完成。 他充其量隻是一頁白紙。徹頭徹尾一個人體玩偶。 而誰也不會覺得人隻單單靠一張臉活著?你真想看透他,沒那麽容易,有時挺難。 欲念的饑渴湧上來,讓他有點不耐煩。 他認為,人能體味到渴、餓、困時,除了表麵的需求之外,深層的迷惑也是重要誘因。而誰也不會覺得人隻單單靠一張臉活著?你真想看透他,沒那麽容易,有時挺難。 那你是誰? 他說,不重要。 誰也不會在乎一個僵死靈魂的意念……如影相隨……無論你到哪裏……? 一一表象有時單純變成一種蒙騙,一一直接的誘因來之於生活的本質——那個嘈雜喧鬧茶館式的社會雜壇一一龐大的家族體係一一不可理喻的迷茫一代一一思想理念淺薄的藝人一一裝瘋賣傻的文人一一低俗色欲的政客一一做好精神斷奶準備的戀母男孩一一抬著靈魂伴侶的牌坊爭當中國的“民主之父”情聖一一披著哲學家袍子幹偷雞摸狗事的政治家。 在彌留之際,外表冷漠的他,是不是世人所意料之中的性情中人?天那!倒真沒被人一一認出來。 他說: “有些行為不是天生固有的,比如:整人、揍人、罵人、害人,甚至殺人?誰想整天聽這些死人的事,一一都什麽年代了?” 經曆過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還有什麽好講的?對吧!該道謙、認罪的也都做了!該忘的?也忘得差不多了!何必呢!還要這麽記仇下去?非要像戰爭罪犯似的牽著他們的鼻子,掀開他們的麵具,抽筋剝皮! 一一誰能剝離他們的偽善?一一曝光他們諱莫如深的行為?隱私成了他斬釘截鐵的人生籌碼。 他說: “你何必不依下饒呢?為什麽不學著保持沉默。” 每當別人斷拒他原有的人生選擇時,他就會不擇手段,抽離仇者生活的的筋脈。任誰徒費口舌,也不能勸阻他的瘋狂。 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遲疑好長一陣子,想至末尾,離今天好像有五十多年了。 是我啊!我就是我。 記憶像一輪殘月映照在他破舊的褲襠上,讓他覺得羞愧難當。帶刺兒的記憶一次次、一遍遍把他拖回到童年的蔭蔽裏,重現粗獷得潰不成軍的曆史場景。他也許可以故作鎮靜地說,這些個事沒有必要再拿出來重複講了。是這樣嗎?完全錯了。恨自己嗎?真丟臉。幹了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逃得了嗎?他搖搖頭說:永遠不!當然,一個小孩趕上這麽一個年代?也不是常有的事。 而他現在正想做的,就是讓自己平複下來,別顯得那麽強勢,想想從前,好時光短暫,沒過上多少好日子?接著便是要命的苦日子。你啊!也別盡想些下地獄的事。幹嘛呢?你算了吧!什麽樣的時代培養什麽樣的人。風諒話誰不會講? 一一媽了個巴子! 平生第一句髒話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真理好像全在你們手裏,你讓我找誰去說理?告訴他們我沒殺人。誰會信一個劊子手的口供?我又用什麽去感恩?給誰磕頭?求他寬恕?謝他不殺之大恩。我一無所知。 因此,他喃喃自語—— 像我這樣的人啊!用鞭子抽?懲罰。 你應該要求更嚴厲的“鞕笞”。活該! 凶手、暴徒、惡棍一一活到今天?便宜你了。 想起這些?真會不寒而栗…… 你能活下來?真是葛家祖宗燒了高香。 他說: 一一你盡可能閉上你的嘴。 你如此強人一等的優越感非但顯示不出你高貴,反而會讓人覺得你可憐兮兮的失敗樣子。 眼下,他並沒有日趨沒落地行走下去。即便安全帶緊係在身,他仍然懷疑“人生第二階段”充滿著的挑戰與危機。他倒不想端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樣子,除了記憶中青春、女人、財富、流亡、曾經擁有和失去的理想和情感,一切都已失落,剩下的是赤條條的身軀空殼。他覺得什麽也沒了。倒下,脖頸硬了。證明活膩了?你看,小子! 哎-依-呀-喲……哎呦 他喊著…… 路牌你見了, 在那裏? 天梯一一 擱在你靈魂搭手架。 一首詩。 一幅畫。 一紙遺囑。 正月十五,遭遇打狗隊。 鋼絲套杆截住,死扣。軋牢。 救命一一哀嚎。 那條朝聖路邊一一 葡萄樹杆上留著二個字“孤魂”。 守望對你來說?並非一個幻覺。 他說,憂心仲仲一輩子。 此言非虛一一 他的眼神、唇角、舉止、語句都給人一種感覺:我接下來該怎麽做? ——隱瞞真相,也難逃厄運。 心想:難道真的除了回避,就沒有別的辦法? 他拚命搖頭……意思是說: 凡事皆有起因。 他說: 你說他胃口很大,整天想著頂天立地。鬥!鬥!鬥!一一與人鬥,與天鬥,與地鬥——連走路、吃飯、睡覺都想著專政對象。甚至會在夢裏驚醒高喊起來: 一一地主階級、資產階級、黨內的當權派向我毛主席的紅衛兵舉起屠刀了! 一一是誰?是誰?巫師!還是導師?千真萬確。他沒事老這麽跟人說?神道道一一鬼話連篇,一一說什麽用爛泥也要捏出一座金身。雕像軀殼上,除了滌滿金粉,再刻上一道你贖靈的主脈,聽你講一一 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的故事…… 他笑了。 巫術,魔道、噩夢、黑旋風、威力、效應,直言不諱一一 還在另外一頁上寫著: 我是一個劊子手。 我是一個失敗者。 “我自已都不知道我姓什麽?叫什麽?那兒人?弄不明白事多了。我隻知道自已跟你們不同,死過多回,又活了轉來。僅此而巳。” 他感到記憶受阻。殘留部分令他焦慮不安。他想,跟一般錯覺、甚至失憶相比,這次遇到的刺激、大腦記憶受損麵積、程度是前所未有的。他試圖集中精力,不去為一個人思考,不受一個人影響,更不去受她控製或支配。他知道所見的場景,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現,是不真實的。一直斷斷續續。 他想喊她名字,但發出的聲音沙啞,喉嚨好像不是他的。 也許那個毀滅的生存之地已經消失在他記憶之中,他曾經膜拜的朝聖之地……一片狼藉……沒有頌誦者、乞求人、哭喊聲…… 什麽是生命的起源?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可以理解成來世、受罪、死亡、脫體、輪回。可是宇宙不大會理會你的說法。他說,你想告訴我這道理?他搖頭說,不全是。他隻是想把夢裏見到的生死情景複敘一遍而已。 誰去證明今生死後的世界是什麽?你真會死而無憾?他覺得你狂妄、桀騖不馴。所以他說,你等著,讀了這本書,食肉軀殼脫體之際,便是你靈魂出竅之日。 他幾乎都想到了,是的!就是短暫的一次輪回,僅此而已?你也倒不容忽視了。 他一直認為,自己失憶伴著幻覺的症狀越來越突出,明顯影響到他日常生活和寫書。有時,他試圖去避開老套的記憶模式,把握不同的回憶程式,去解決好他本身固有的衝動性的行為模式。盡可能保存有用的東西。這樣的有選擇性的記憶運轉,或多或少給他帶來許多方便及簡單。不了解的人,以為他在為智力衝浪做準備——那種遊戲在他看來是低級的,毫無趣味的。然後為了那些真正值得他去展現、描敘、回味、闡述的事物,他不惜一切努力。他發誓他會把它們寫下來。而且,把它們擺在人性的角度揭示出來。 他現在明白多了!為什麽?一一過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誰都有記憶,而且,每個人記住的事與人各不相同,十分奇妙。 他所設定思維方式就是:剔除、猜測、整理、回憶、審視、核對。這些也許會讓人覺得小題大做。他和同齡人相比,經曆要複雜多了。他吃了那麽多苦,沒有精神錯亂算不幸中的萬幸了。要是從別人的角度來看他,他的後半生的結論是顯而易見的,就是犯罪蹲大獄。幸好,命運有了極大折轉,他也沒有這樣或那樣一步錯步步錯、而最終難以自拔。 他率性、尖刻、敏銳,有時總會覺得他過於傲慢。可是,他能從窮癟三一下變成社會的寵兒,令許多平常瞧不起他、往他身上吐口水、對他隨意拳打腳踢的人們不知如何麵對他,這其中的曲折不是他的傲慢的表象所能闡明的。 毫無疑問,他不假思索地說,父親生前說過:“文革前整過不少人,現在被造反派揪鬥,報應。”該死!這很好。他現在回過頭來重新回顧一遍家史?驗證這句話,惡有惡報,善有善終。現在倒好,看見別人,遇到點小事情,眼睛一閉,也會縱身跳下去。真有些不寒而栗,想死?也要得體,對吧?否則,有人同情,有人惋惜,也有人捂著麵孔笑死。你瞧瞧,一副慫腔! 這倒也是,這樣的死?沒多少人認出她來。也沒人知道她從哪來?姓什麽?幹什麽的?去死,簡單。旁人救不了,為什麽?因為她一心想死,肯定厭世到了極點。覺得生命的苦短如同這個人世間多得去的變幻無常……越來越覺得他們這一代人說穿了就像是這個瘋狂世界裏的抵押品、擔保人,更像一個時代的玩偶和騙子。 一一曾經的英雄?眾人麵前的一堆垃圾! 但就是…… 接受不了自己?蒼白病態的精神世界! 你敏感?沒用!魔法師早早為你挖了深坑一一 他說過,要把你一一整個靈魂扔進去。 你告訴我說,他變形了,扭曲了。狼嗥般叫著…… 他悄無聲息一一覺得自己蜷縮在曆史迷幻的陰影裏。 水鞭抽身似的秋風機械地刮進他脖子裏。他猶如一隻蜷縮在弄堂角落裏的瘟狗,半爬在後院的灶間上,——他想逃學。小腦子裏的想法被擦肩而過的龍卷風刮得七零八落,這簡直一點道理也沒有。在整個課間休息時間裏,他會使出渾身勁兒討女孩歡心,用一塊髒手帕折成便帽扮成馬戲團小醜,用天才的演講口吻敘述小醜令人發笑的天堂奇遇。表演完後,他會在課桌下一麵把畫好的小醜卡通塞入前排女孩課桌,一麵把手放進褲裏撫弄發黏的小卵蛋。此刻,貓頭鷹黃美華就會拿著教鞭狠狠地敲打課桌台麵: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全體女孩都會盯著他笑著,都會為他這塊髒手帕感到惡心。 他真想讓記憶把他帶回到童年裏去?做夢吧。 可有些人不想回去,場麵太揪心。至少現在不想。 他說:英雄,誰都會去崇拜。 他問:上帝,世界上有幾個? 可是:他理解的上帝成了暴君,英雄成了撒旦!你還能閉目諦聽。 他說他現在老了。凡事力不從心。想到從前做過的每件事,怎麽會那麽清哳,曆曆在目呢。這一幕幕,這一件件,是哦,他想問問你們,見沒見過血腥的場麵和悲慘的一幕?噢,現在才站出來?想說,反思?是不是晚了。你不彷體會一下當年這場滅絕人性的浩劫?想起這些,他說,仍然會不寒顫栗。 瘋狂的崇拜、思維、精神、舉動會使人類荒唐、顛亂、磨損、殘缺甚至精神變態。那個黑洞的引力來自於紅太陽,——頃刻全麵爆裂,(抄三百遍毛主席語錄)——發出叫做中微子的粒子射向神州大地。——神州千萬信眾揮臂呼喚、淚流滿臉,長跪不起一一 歲月、天地、星辰、日月,滾滾輪流。 湘江、浪淘、昆侖、風雷,革命豪情。 他告訴我們:不落的紅日,神的旨意。 你不至於老成到這副樣子?忘了誰為自己打造“神”的牌位? 前半世信共產黨,後半生信佛菩薩。 前半生讀毛主席著作萬篇,後半生念盧台長“小房子”千遍。 妖魔。罪魁。 蛇形。八瓜。 狼牙。鬼身。 魔首。獸臉。 他說是?那麽:不與你一一作死作活。 他說不是?即刻:就跟你一一瘋瘋顛顛。 如果你們齊口同聲說是?魔咒不落其中,便能幸免。 此刻一一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哪能活過一萬歲?” 他不敢貿然猜測,——這究竟是老爺子的聲音呢?還是閻王老爺的聲音。 “把共產黨內當官做老爺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拉下馬!” 他說他聾了。聽不清說什麽。 他捏捏他的耳朵,說了一句:因緣果報。接著敲他心髒,還想卡你脖子。 他鬥膽想問:閻王你錯了怎麽辦? “大膽!妄議閻府?” 聽到:“啊!”一聲! 言者便翹了。假設。 噢,你想弄死我?他狂喊起來,一一不想你馬上死。 他說,隻給你點教訓。 他想了想說,有可能,上帝要懲罰我。 他說他聽到有人告訴他,你聽聽,有沒有覺得一種莊嚴感? 他說:五十年後,想想,造反有理這句口號?很神聖。 噢,我沒敵意!他問,語帶疑慮,這般神聖的人是誰啊? 哈,你老爺子吧。 他接著說:我明白,輪到我了,逃是逃不掉的,我們靈與肉逃不脫上天的管束——他不再惶惑了。 兜兜轉轉,一一轉轉回回,一一停停歇歇,一一仍到原來。 爹說:我們身上不幹淨啊!沒到彼岸,便落深淵。 誰說不再惶惑?受罪哩。他說。 爹說: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死了二千萬人啊! 你認為他偉大嗎?他說。 爹說:我們這輩人,誰會忘記它?當時的人,腦子一般都很簡單,愚忠。 出發點一個,方向對頭的。 爹說:他是我們的領袖,心中太陽,誰說“不紅”,要槍斃的。 你還強調:那是我們全民供奉的神。中國人的“上帝”!他寫的書就是“聖經”! “老爺子”他喊了一聲,有點站不穩。覺得父親深得一種魔法……吸收的魔力又重新釋放出來,拋向了我……我神誌開始清醒,身子軟綿綿,搖晃一下……跪在魔法師麵前,哀求說:別扔下我! 他親吻了一下“辟邪物”……眼淚汪汪,這樣子挺虔誠的。 至高無上一一 境界?一一死後複活。 一點也不奇怪,你想要什麽?無序、無常、苦疾、驚呆一一都是關於《核心論》的啟示: 一一見沒見過! ——我問你哎! “……因為巳經有轉去隨從撒旦的。” (《提摩太前書。第五章。第十五節。》) 你不回答,其實無所謂,也不重要。但我可以告訴你們,複原當年廣場朝聖的情景與場麵,不亞於你見到“上帝”。 對他來說—— “靈魂”就好比躲在離他肉體很近的地方:脾髒、細胞、肛門、陰戶,也可能或遊離於:塵埃、霧氣、水滴、毛孔……它告訴你,——搖來晃去一一上上下下一一跟著肉體一一忽遠忽近一一若即若離,難以掌控。 就是!一一熱度稍散:你想見?它不來;你走了,它來了。 因為它來了,一一邪靈遁入體內,一一你呢?一一毀了。 什麽是立與破?一一靈魂都被邪靈勾摘去了,散落遍野,一一哪有真理可言? 咳,這裏的一切,一點都沒有改變。夠了。 小說才剛開個頭。他說,不是我故作風雅,裝模作樣玩起寫書這行當。我不與你爭辯,評書的人曾這樣說,你寫什麽小說?像你這樣有身價的革命後代,寫什麽書呀?多煩。你想聽他說什麽?說什麽都是異想天開。現代人從不提供語言規範、標題符號、色彩構圖,除了黃色段子就是如下之類的東西: “革命後代愛打炮,打炮不帶避孕套。” “革命後代曾是賊,革命專革父輩命。” 世道一一真是個奇怪東西。 我告訴你吧一一現在這世道變了……表麵看看,外表強大、熱鬧非凡,其實背後……法師與神靈勢均力敵。 一一世態冷漠。 一一虛弱無比。 聽這幫賭咒發毒誓者叫囂?眾人心裏麻麻,聽者無不毛骨悚然! “這世道不就成了人間地獄了?”怪怪!!他驚歎,有那麽黑嗎? 總是這副德性……一旦形成惡性循環……什麽都丟失了。 哎喲喂!毛毛糙糙一一從前的和現在的黨不一樣!弄得我稀裏糊塗……! 行了,你看看!不是寫書的人有多高明?而是得獎書的人……本身靠多少本事、心血、思想、刻苦創造爭取得來的。他說,什麽開頭難不難的,吃這碗飯的文壇雅士有多少是骨頭硬綁綁的?十個裏麵九個是這政壇邊沿爬行的寄生蟲、軟腳蟹、綠頭蒼蠅、隨風飄的牆頭草!怪腳手! 漸漸開始有了這種傾向的對話,聽好了!他說,我本無意寫這本,借機去攻擊我心中最可愛的人…… 暮色裏,起始隻是做了一個凶相畢露的無頭夢,置身此夢,夜空落雨如同流血……響雷猶如鬼吼……雲層像似塗了一抹腐屍的濁水……噩夢沒見預兆,漸入夢境,深度融入,無法自控。即便暫且醒轉一一 無數空白…… 他說:我也不明白……無頭夢在巫師引領下一步步做迤延下去……變得格外悚然,有頭有序,清晰可憶。 巫師告訴我,你無法生存。躺下。閉眼。等候。死辰。 我在夢裏死了,七天後,又活了回來,而且,去了地獄。地獄沒有想象中那麽恐怖,反而,景象素雅,幽靜。 一一我陶醉,一一期待重遊。 嗯……他確認自己進入臨終關懷。 留下你獨自一人?毫無疑問。? 這種說法源於任何人也沒有發現的不寒而栗? 不,不應該隻留下你一個人。 閉嘴。他對死沒有恐懼。 退縮了?悲傷開始…… 他迷迷糊糊說: “人生終將會有一段喪失主動權的旅程。” 你指的是“靈魂”嗎? 一本靈與肉對話的書。 是嗎?不錯。 難麽?未必。 不信?隨你…… 他說,“我在這裏,用文字的關懷以死亡為終點。” 不信,你聽聽是怎麽說的: 要麽放逐她,或者懲罰他。 要麽處死他,或者寬恕她。 你不造孽啊?狂熱的受虐白癡!他雙手捂住臉。如果問他想什麽?他會告訴你,他血脈沸騰、全身發熱、精神顛狂,靈魂扭曲暴裂——頓時,變形融化,猶如一股濃厚的岩流,滾燙滾燙往外噴發,浸過內髒、撕裂靈魂、自焚自毀。 他想聽那個聲音,究竟是誰的? 你說,不需要這印象。 除非隻是個噩夢…… 他說:我一直在聽—— 耶穌說:“那坐在黑暗中的人,將看到大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