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講笑話

                                                   作者    地中海阿明

         講笑話，總能給人帶來愉悅和歡樂。可我大舅講笑話的時侯，總讓我覺得，不是那麽合適。

         姥爺得肺癌了，化療之後什麽東西都吃不下。醫護人員決定用推管進行流質進食，沒想到把老爺子給惹火了；“媽了個巴子的！你們這是讓我吃飯麽？純粹就是他媽的上大刑！哪有把人綁起來喂飯的？去他媽的吧，老子這飯不吃啦！”這位走過雪山草地的老紅軍戰士，認為捆綁就是對他軍人身份的侮辱；可是不捆綁的話，身體的下意識反應，很難保證進食的順利進行。

         “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個脖子摑早挨上了。”男護士小劉心有餘悸地嘟囔著。

         “如果隻靠輸液維持，身體很快就會垮的。”趙大夫顯出十分焦急的樣子。

         大舅，老舅，媽媽和我，我們互相望著，誰都沒有主意。

         “要不，”趙大夫摘下他的那付黑邊眼鏡，用白大褂的衣襟慢慢擦拭著。“要不你們先把老爺子接回家，調養一陣，再回來繼續治療？”

“還是現在就，繼續治療吧，”大舅急的臉都紅了；他可知道，動員老爺子來住院，全家人費了多大的勁兒。“喂飯的事兒，就，就教給我吧。”

“噢，”趙大夫戴上眼鏡，認真地看著大舅；“那好。”

         真是神了！一連三天，姥姥做好流質飯，灌到大玻璃罐子裏，大舅用毛巾裹好，送到醫院去，給姥爺吃。每天大舅回來時，玻璃罐都是空的！

“爸，真的把飯全都吃了？”全家人吃晚飯的時候，媽媽非常小心地問大舅。

“啊。”大舅嘴裏已經塞滿飯了，還在不停地往裏續著。

“大夫沒說什麽吧？”媽媽認真地看著大舅。

“趙大夫說，爸表現的，不錯，”大舅把嘴裏的飯咽下去，“要是可以的話，下星期還可以再稍微多吃一點。媽，您下回再多做點兒，換個大點兒的玻璃罐。”

“好啊，能吃就是好啊。”姥姥說著，眼圈又紅了。

“哥，你還真是夠偉的，你也多吃點兒。”老舅說。

         大舅看著老舅給他夾到碗裏的紅燒大雞腿，什麽話也沒說。

         中午放學放的早，我沒回家，直接騎車去了醫院；我倒要看看，姥爺這個倔老頭，怎麽會那麽聽話的把飯全吃下去。

        透過病房門的鑰匙孔，我看到了大舅給姥爺喂飯的全過程；我心疼到全身都緊縮起來——太殘酷了！這哪是喂飯啊，這就是大舅在給姥爺上大刑，這是一場親生父子的生死搏鬥！

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為什麽會是這樣！？為什麽？！”

         飯，喂完了；搏鬥，終止了。

         大舅精疲力盡地從床上下來，象一隻小貓一樣坐在病床旁邊的小板凳上，依偎在姥爺的身邊。

“爸，……”

“你別叫我！”姥爺忿恨而無力地說。

“其實，我……”

“你給我，閉嘴！”姥爺轉過身去，背對著大舅。

一陣沉默。

“要不，我給您講個笑話吧。”

“我不聽！”姥爺幹脆用手把耳朵捂上了。

‘講笑話’？有沒有搞錯！大舅的嘴笨得像棉褲腰一樣，這在我們小區是出了名的。況且這是什麽時候，居然要‘講笑話’？

“以前，以前吧，有一個和尚……”大舅一個人在那嘟囔著連我都聽不清的什麽東西，姥爺那半聾的耳朵又捂上了，怎麽可能聽得見！看著大舅那滿頭是汗為難的樣子，我決定推門進去，幫他說點兒什麽。

         可就在這時，姥爺慢慢地轉過身來，一隻手放在了大舅的頭上，輕輕地撫弄著他的頭發，由衷地發出了一聲長歎；“你呀！你這個臭小子。”

“爸爸！”大舅輕輕地抽泣起來。

            床頭櫃上，姥姥給姥爺送飯用的空玻璃罐，這時顯得格外透明。

         現在，姥爺去世已經好多年了。可是，每到清明節的時候，大舅總要一個人跪在姥爺的墓碑前，輕輕地說；“爸，讓我給您講個笑話兒吧。”

         春天的暖風撫弄著大舅的頭發；“以前，以前吧，有一個和尚……”大舅總要慢慢地，慢慢地，把他給姥爺編的那個笑話兒講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