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媽走過了最後三個月
文章來源: 一幀手繪書簽2014-10-07 16:47:38



 

    在本篇的前麵,先對君子兄、老鄉、胖貓、雲彩、尼斯、珊珊、雪影、小聲音、曉青表示感謝,謝謝你們的留言和祝福。

 

      時間過得真快,前天老媽燒百天,老爸也剛燒過頭周年了。返回加拿大的這段日子裏,人木木的,不願意上網,腦中有時也不知道想些什麽。上班時,盡量聚精會神地做工作的事,下班和周末,維修房子、做點前後院的活,讓身體極度疲勞或者把作息時間排得滿滿的,應該是我當下的最好方式吧。 

       回國前,已被告知老媽病危,剛從醫院回家,當時情況危急,老弟讓我把國內段的火車票改成了飛機票,其實飛機和火車隻相差五六個小時。兩個航班上,都沒睡多少。北京轉機時給家打電話,老媽說,給她買點沒吃過的水果。當時聽到,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老媽一輩子從不向我們要東西。因為還是冬季,不管吃沒吃過,除了蘋果、桔子,機場有的水果每樣都買了些。到家已過淩晨一點,還有很多親屬、鄰居在。當時,大家都認為老媽就那幾天的日子了。回家坐在老媽身邊,老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時老媽還在吸氧,感覺與我說話不方便要求去掉氧氣管。問問我幾點下的飛機,問問我餓不餓,然後讓我們吃飯。在後來的日子裏,老媽就喜歡我們子女在一起吃飯的聲音,常常讓我們沒事慢慢吃慢慢喝。

       從我回家到老媽走,九十三天的時間。剛回家的日子,心裏非常難過,心情也起起伏伏,到老媽快走時,心情反倒不太悲傷,變得平靜下來。這期間,我的機票改簽了兩次。剛回家時,山上的雪還沒有化淨,到我離開家鄉時,已是盛夏。

       因為是病危,我到家的第二天,大侄、二侄也都從外地趕回來,在家呆了兩天,他們請的假期用完,老媽還沒事,他們又都回去上班了。老妹和我,是工作丟了也要留在家的。大哥退休,三哥上班離得近,二姐和二哥也是可以隨時來的,所以,在家陪老媽的這段日子,也是我十多年來,和兄弟姐妹呆在一起時間最長的日子。這是老媽在臨終前對我們的另外一種給予,讓我們以老媽的名義相聚。後來的日子,老媽醒來時,如果覺得我們在屋內人少,就會問我們都幹嘛呢。

       家鄉兩個有名的大夫把脈,一個說不過三天,另一個說不過十天,因為他們給臨終病人把脈,從來沒弄錯過,所以那幾天大家都提心吊膽的。剛開始的幾天,老弟、老妹和我,其中一個人,挨著老媽睡,老媽要水喝或者需要氧氣,我們就及時起來。從第七天起,老媽就很少用氧氣了,第八天是我和老弟的生日,老媽這天精神很好,多吃了點東西,也吃了一小塊生日蛋糕。我和老弟是一個生日,大哥和老妹是一個生日。去年回國看老爸,在家和老弟過的生日,那天老媽給我們哥倆煮的好運蛋。十二年前的生日,也是在鄉下過的,那天早晨,老爸殺的小雞,老媽做的雞肉燉土豆粉,老爸和兩個兒子喝的酒。到第十天時,老媽就不再用氧氣了,情況趨於好轉,當時還幻想老媽得的不是肝癌。人的潛能是無法估計的,也許是老媽不想給老弟帶來麻煩,也許是老媽還有些心願未了,當時病情得到暫時的好轉,外人說是因為我們兒女都在身邊照顧得好。老弟開始春種,但他顯然心裏有數,說得趕緊種地,趕出時間給老媽辦後事。春種時,家裏多數時是我和老妹在家,老妹做飯,我照顧老媽。差不多每天老妹都給老媽換洗衣服,每天換衣服時都說:“看我媽穿得多幹淨,多好看。”老媽就笑,老妹還時不時地親老媽一口。十天多的時間,老弟就種完地了。有時老媽會和我們嘮起姥姥、姥爺,有時嘮起父母年輕時的事。老爸老媽一輩子最讓我們受益的是處世善良、為人不貪、活得有骨氣。

       這期間,有幾個同學也是要好的朋友,要來我家看看老媽和我。我覺得路遠、鄉道又不太好走,就勸他們別來了,說我有時間去看他們。但他們堅持要來,我告訴他們,如果開小車就別來了,要來開個大一點的車。就是這樣,還是來了兩個哥們,分別開著JeepVan來的。其中一位是我本科第一年的室友,排行老三,我排行老六。他夫人我也熟悉,我叫楊三嫂。楊三嫂在老媽老爸病重期間,沒少幫忙,叫我們很是感激,這一天,是他們兩口子來的。另一位朋友是來自更遠的城市,也是一位非常非常孝順的人。

       老弟快種完地時,我的機票要到期。大家都勸我走,隻有老弟建議我在家,其實老弟是對的,有什麽會比在家陪老媽更重要。老媽當時告訴我:“回去上班吧,掙錢,好給小六兒和老丫兒花。”老媽還在惦記老兒子老姑娘。其實老媽從心裏還是想讓我在家陪她的,當知道我把機票延期後對我說:“在家多呆幾天也挺好的。”兩次機票快到期時,老媽病都加重,我延期機票後,病情都好轉一點,這也許是老媽想留我在家的另一種方式吧。老媽從不明確要求子女為她做什麽,怕麻煩子女,老爸更是這種性格。六、七年前,愛人和我要在鎮上給老爸老媽買套房子,他們說什麽也不幹,不願意離開小山村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不想花子女的錢,在他們心中,這是一筆不小的數字,老爸老媽當然還有別有想法在,比如他們想和老兒子住在一起,我會不會拿錢給當時的六口之家買房住。老爸老媽去過三哥家住幾天後,都說,還是樓房冬天住著好。當我問起這話時,父母又說還是家裏好。我是做事不後悔的人,但這件事上,現在想來有點後悔,還是沒讀懂老爸老媽,如果那時堅持把房子給買了,父母起碼冬天可以住那的。

       病重的人活著,大多是有期盼和等待在支持,或許是心中重要的日子,或許是心中重要的事情。想起老媽挺過這九十三天,正是幾個期盼的日子和事情來支持老人家。我第一次改簽機票時,老媽就非常高興。也就那幾天,三哥三嫂和我們談起他們的兒子要處對象的事,讓老媽聽到了,但是聽成二孫子有對象了,說什麽也要看看。我們順著老媽說,讓老媽高興。從這天開始,老媽天天盼著看二孫子媳婦。後來知道,女孩的姨姨是我的初中同學。女孩很懂事,聽到老媽有這個願望,就答應來讓老太太看看。單從這一點上,我們非常感謝這個女孩。在等待的這幾天裏,老媽天天說這事,天天問為什麽沒來。我們就說,女孩和二侄上班,得五一放假才能來。老媽說了:“那也有下班的時候,下班吃完飯不就走來了嗎。”告訴老媽,離家很遠,老媽說,那遠也能走來,指著我說,“這麽遠都能回來,沒時間叫他倆吃完飯來。”反正不管怎麽說,老媽都能說到讓孫子和孫媳婦來。看到老媽這種情況,我告訴大家,老人問起這事,就說第二天來。那時,老媽腦中時間概念已經不那麽清楚了。在女孩要來的前一天,正在睡覺的老媽突然坐了起來說:“這飯還沒準備好,孫子媳婦要來了,我去做飯。”說著就要下地。當時老媽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一動就感覺累了。看表情,好像反應過來自己生病了。女孩來的那天,一大早,老媽就起來,叫老妹把白襯衫、暗紅花的唐裝外套、大紅的毛衣、還有一條她喜歡穿的深色褲子拿出來,這些都是老太太認為見孫子媳婦該穿的衣服。那天早晨也多吃了點飯,我們怕老媽坐時間長了,身體堅持不住,連勸帶哄,讓老媽躺一會,沒幾分鍾,老媽就又坐起來了,不像每天睡那麽多覺。女孩來了,老媽一直在看,還給女孩準備了一千塊錢。當我們開席的時候,才勸老媽躺一會。吃過飯後,老媽又拿出錢來,大家問老媽這是什麽錢啊,老媽說:“戴花的錢啊,孫子媳婦給戴花,不能空手啊。”原來老媽把當時的情況當成是孫子結婚了。大哥說這不是結婚,還沒說完,讓我們製止了。這時的老媽,滿臉是幸福的表情。但看臉色,已經累了。又過了好一會,老媽才又睡下。從那天起,老媽不再問孫子媳婦的事,好像是了了這個心願。

       接下來的幾天,老媽打聽我二嫂的事,那幾天二嫂剛做完手術回來,不能來看老媽。老人家就說要去看看二嫂。那幾天,看老媽氣色比較好時,我就問:“想不想去看我二嫂,想去我背你。”幾次,都是說要去,要下地時,又說不去了。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老媽說:“今天我得去了。”我要背老媽,老媽說什麽也不同意,自己堅持走著去的,百十來米的路,歇了三次,隻讓我扶著,不讓背。到二嫂家,好像有點累著了,和二嫂躺在床上,嘮了幾句。一邊講,二嫂一邊在哭。回來的路上,開始還是不讓我背,但走了幾步,就要坐下休息,強商量著,我把老媽背回家。從這天起,老媽除了問一回我給二嫂拿多少錢,老媽就不再提二嫂的事了。好像是又完成了一個心願。

       之後的幾天,老媽就盼望著她自己的生日。有時,好像糊塗了,多次和我或者和大哥說:“今年的節氣咋這麽怪?”我們就問,怎麽怪了。老媽說:“每年過生日,樹都是綠的,今年怎麽會在秋天過生日。”我們就解釋給老媽聽,說這外麵的樹是綠的,當老媽到外麵時,指給老媽看,可進屋不久,老媽還會說這節氣怪。現在想起來,當時老媽的視力應該更弱了,應該是看不清樹是否是綠色的了。那些天,老媽有些話,就是感覺到是有點糊塗了,但更多地是進入一種回憶狀態。一天,突然問大哥:“你太姥給我那塊花布,你們給我放哪了?”大哥問:“什麽花布,啥時候的事?”媽說:“我十八歲時候啊,尋思著拿出來做件裙子。”大哥說:“老媽呀,你當姑娘時候的事,我怎麽能知道呢。”聽了這話,老媽似乎明白點了,衝我倆笑笑。這時我問老媽:“你說的我太姥,是您的奶奶還是姥姥?”老媽告訴我們:“是我奶奶唄。”老媽的糊塗還表現在,個別的下午或者晚上醒來時,說是早晨,要洗臉。意識到這種情況,我和老妹,每天早晨給老媽洗臉時,都會告訴老媽,今天是農曆多少,是早晨,還有幾天過生日。有時下午或者晚上,也會告訴老媽當時是什麽日子、什麽時辰。

老媽的病情看上去不那麽嚴重時,天一亮,我和老妹或者大哥打聲招呼後出去散散步,走的或是鄉間水泥路,或是田間土路。有的路,是老爸前些年早晨散步常走的路。我也常去姥姥所在的那個村子走走。鄉下,村民多數起得早,如果遇到老鄉,也會嘮上一會。在國內的這段日子,遠離了計算機,遠離了網絡,偶爾看看電視。陪著老媽去走人生最後一段路,在靜靜的時候,常去做些人生的思考,有時很亂,有時很清晰。返回加拿大的日子,愛人說,這三個月的時間,我整個人變了很多。我告訴她,就像硬盤經過了碎片整理。其實變化遠不止這些,應該說,想明白了很多令人糾結的事。姥姥家的房子後來賣給了薑家大姐,薑家大姐後來到她兒子的房子住,姥姥家的老房子就空在那,童年時候,我就住在那裏。房子年久失修,已經搖搖欲墜,原來的前院、後院、梨樹、海棠樹、蘋果樹、山楂樹、花圃、那片草莓,都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玉米地。我有時會看著那片玉米發呆,回憶小時和姥姥姥爺在那的美好時光。

在老媽生日前後的日子,正是山菜下來的時候,我早晨頂著露水去采幾次野菜,一是為了讓老媽看看綠色,采回的野菜,都讓老媽看看。二是走一走兒時姥姥帶我走過的路。我去采的是蕨菜、猴腿、黃瓜香(這三樣都是蕨類植物),這幾樣菜喜歡濕地,大多在山溝裏長。我去的地方,小時候姥姥每年都帶我去。今年我去采,顯然是沒有別人去過,順便看到的,除了其它野菜,還有好多川貝母和野花,其時正值川貝母的花季。看樣子,起碼有十多年沒人采過這片川貝母了,我還采了幾朵川貝母花帶給老媽看,家裏除了老媽和大哥,再沒人認識川貝母花了。兒時,姥姥每年都會帶我挖川貝母,賣給中藥店,姥姥都是挑著挖的,當年生的再埋回土裏,至少兩年以上的飽滿的才采回家。這裏的蕨菜有兩種,猴腿有多種,黃瓜香有早的,還有晚的。這裏的晚黃瓜香是我見過的最胖最好的黃瓜香。那些天,每天餐桌上都會有兩三盤野菜。老媽也吃了點。有一天,老妹突發奇想,分別用黃瓜香、猴腿做餡,和大哥包了餃子。那天早上,老媽吃了六個餃子,老媽還說:“頭一回吃黃瓜香餡的餃子。”想來也是,媽媽年輕時,家裏怎麽肯用野菜包餃子呢。有老妹在家,換著樣做吃的,隻要老媽提到一點想吃什麽,老妹都會做。有一天老媽說要吃笨雞爪子,我們就從鄰居買來一隻,三哥收拾的,老妹做的。後期,老媽不能吃飯了,有一天說要吃餃子,老妹一會就做了出來,拿上來,老媽看著餃子,已經吃不下了。

老媽生日那天,早飯吃個雞蛋,我們那的傳統,是生日要吃滾運雞蛋,象征一年好運氣,也吃了點稀飯。中午擺了兩大桌席,帶壽桃的大蛋糕,老媽帶著生日帽子,二姐和老妹幫著吹了生日蠟燭,大家唱了祝生日快樂。老媽那天吃的比其它日子多一些,想嚐嚐桌上的每一樣菜,各樣菜都給老媽夾到碗裏,每樣菜老媽都嚐一嚐。席上,老弟多喝了些酒,眼圈有些發紅,說,以後這種場合就沒了。指的是有老媽在,大家聚到一起。是啊,人生,都應該珍惜自己擁有的。生日過後,老媽就再沒吃飯,一直到老媽走,這一個半月的時間,老媽都沒吃飯。隻是喝水,後來,我把牛奶當水給老媽喝,老媽有時說這“水”味不好,就得換水給老媽喝。後來老媽不喜歡喝涼開水,我就給老媽現打冰涼的井水喝,老媽喜歡喝。生日過後,老媽也不再提節氣不對,老媽醒來時,我們還是告訴老媽當時是什麽日子和時辰,同時親親老媽。另外我們告訴老媽,還有多長時間,是大哥和老妹的生日。有時看老媽狀態好點,就找機會讓老媽吃飯,可老媽說吃不下。應該是兩個大的腫瘤已經把胃頂滿了,因為後來,喝點水都要嘔一會。看著老媽一天天消瘦,心情可想而知的。老媽能喝牛奶這些日子,還可以吃止痛藥,後來就吃不下了,隻能打針。包括止痛針在內,無論是吊瓶還是小針,都是老弟給打。父母生病,老弟成了半個大夫。那時的老媽已經瘦得很難打點滴了。那些日子老妹身體感覺不舒服,我就天天挨著老媽睡了。夜裏基本睡不著多少,老媽一動我就起來。白天,老媽明白時,就勸我睡覺。我就躺在老媽身邊,也是說睡就能睡著,說醒就能醒,因為白天大家可以照顧。這時,老媽或者拉著我的手,或者摸著我的頭。這最後的三個月,老媽的手總是找尋兒女們的手,隻要我們誰把手讓老媽握著,老媽睡得就安穩。其實白天我也睡不著多少,總會有親朋好友來看老媽,我就得坐起來陪著大家說話。

讓人難受的是,這些日子還沒有告訴老媽得的是什麽病。有時,半夜起來,老媽會讓我領她去長春看病,我就解釋說,肚裏長個包,在家養著比在醫院強,老媽說沒有包。後來,老媽夜裏疼時,就叫我們帶她去長春,說,花她自己的錢。說得我們幾個心裏非常難受。大哥和老弟說,老媽可能是希望我回家後,帶她去看病。零九年,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裏,我回國兩次,和老弟帶老媽住院。白天老媽明白時,會和我說:“我這輩子也行了,活了八十多歲,如果上一次不住那麽長時間的醫院,早都沒了。”老媽指的就是零九年這次了。但從這話看,似乎還是想去醫院。

有一天,老媽說:“老了,想去哪都走不動了。”大哥問:“那你還想去哪,咱們就去唄。”老媽說:“不是說我自己啊,我哪也不想去了。我是說某某(我的名字)啊,要攢些錢,老了,回家來生活,就不要再走那麽遠了。”

老妹和大哥過生日那天,老媽挺高興,但還是一點飯菜沒有吃,隻是多喝了些牛奶。吃了一小薄片西瓜,問老妹多大了,老妹告訴她年齡,老媽笑著說:“都這麽大了,還尋思你是小孩呢。”我們開席時,老媽就躺下睡著了。再往後的日子,感覺老媽身體衰弱得非常快。由於不吃東西,瘦得皮包骨了,是在靠日子呢。那些日子,視力也下降得厲害。我們哥仨常在老媽身邊,老媽也常常把我們看成是老爸。老媽告訴我,主要是聽聲音知道我們是誰的。老弟、大哥都比我瘦,扶老媽或者抱老媽,老媽都感覺非常疼,所以,這些日子我也就多得了,都是由我來抱老媽。老妹和大哥生日過後的日子到老媽走,總共有十五天,這十五天裏,老媽總是出現幻覺,由於我在身邊,常提醒我的是“別壓到孩子”,有時大家說話,老媽會說:“別吵醒孩子”。這時,我們多數會告訴老媽,孩子都長大了,沒有小孩了。有時老媽就會明白,有時就生氣:“告訴你們別吵醒孩子,你們還不聽。”等老媽明白時,我問老媽,老媽說,她年輕時,我們小,常常不敢睡覺,就怕睡著了壓著我們。老媽再常出現的幻覺是做衣服,經常讓我們幫著找針。因為小時候,我們一家的衣服,都是老媽自己做的。尤其是我的幾個哥哥、姐姐小時候。大哥還清楚地記得,他那年要到外地,老媽點著油燈一個晚上給大哥做好一條棉褲。老媽剛出現這種幻覺時,我們說沒有針,老媽糊塗了,沒針做活,老媽會很生氣。後來,就告訴老媽:“針讓我收走了,等天亮再做。”這時,老媽就不生氣了。再有的幻覺是常常給我們做飯,讓我們幫忙看著點,火別燒大了,有時好像誰要來,在準備飯菜,有時,叫大哥大姐吃飯,有時叫我快點吃飯好去上學。後來的幻覺是講給我們大家聽的,那時的話比平時甚至比健康時話都多。常對我們說的是,剛從我二姐那回來,剛從我三哥那回來,或者剛剛又去了林場,或者剛從合作社回來。最後都會有一句話:“這些天啊,我就跟他們哥仨走,他們到哪,我就到哪。”說話時,用手指著大哥、我、老弟。當話不多時,慢慢和老人家講話,老媽才漸漸地明白過來。我們總覺得,不讓老媽知道病情,是件非常難受的事。可到了這時候,老媽好像已經聽不明白了。

終於有一天,和老媽說幾句話,覺得老媽明白,我就把住院、三個醫院確診等來龍去脈慢慢地說給老媽聽,老媽表情沒什麽變化,老媽淡淡地說知道了。晚上,我們都出來,隻留大哥和老媽在東屋內,讓大哥再問老媽一次,看看我的話,老媽是不是聽明白了。老媽說:“明白了,那我這癌症從哪來呢?”大哥又給老媽解釋一遍。

大哥又問:“媽,還有什麽話要囑咐我們的?”

老媽先問我帶沒帶回錢,讓我節省點,留著以後好用。老媽還把她自己的錢都分給誰多少,為什麽要給,說得明明白白。最後是說,耳環和戒指她要帶走。

接下來的一天,老媽把哪家親屬對我們家好,怎麽對我們好的,又都說一遍。最後不忘跟我說:“嶺東你大姨(我媽親老姑的女兒),我死後,就別給他們信了,這幾年,他們小子沒少糟錢,他們挺困難的。”這時的老媽,還想著親人。

最後的幾天裏,先前兩樣口味的牛奶不喝了,又給換一樣,老媽由於內熱,總要冰吃。手裏總要找個更涼的東西握著。我都是在冰箱冷藏裏放幾瓶水,其實那時老媽手比我手還涼呢。倒數第三天,老媽突然向老妹笑起來說:“我可給自己找個好日子,誰也不耽誤。”老弟種地肯定是沒耽誤了。老媽說的這話,應該是指另外一層含義。堂姐的女兒和堂兄的女兒的婚期臨近。那時,堂兄堂姐還擔心婚禮會和老媽走的日子撞到一起。正如老媽所說,她老人家誰也不耽誤,老媽下葬後十天內,先後是堂姐堂兄女兒的婚禮。

老媽走的前一天,老妹沒離床,伺候老媽一整天。據說,人明白時走,都會把身體的汙物排幹淨。這天,給老媽喝了幾次水,老媽都喝不下去了,心裏非常不是滋味。貼貼老媽的臉,也不見回應。在家的這三個月,老妹常常親老媽,我從外麵回來都會和老媽貼貼臉,老媽每次都很高興地笑。平時,老媽睡覺時,都要拉著我們一個人的手。那天早晨,止痛針勉強打進去。傍晚的時候,老媽好像是睡了。不是一直陪著老媽可能沒感覺,我強烈感覺到,老媽快走了。老媽睡的時候,我感覺應該是老媽太累了,因為差不多折騰一天了。

我和哥幾個說,晚上別睡覺了,二姐和大哥說沒事。這樣,十一點半多,二姐和大哥又說先睡下吧,老媽沒事。二姐說她挨著老媽睡,讓我好好休息一下。這樣,老妹、二姐和我,在東屋陪老媽。我就睡不踏實,從十一點四十到十二點四十多,我起來三次,前兩次二姐說沒事。但第三次,看到老媽不對,大家趕緊起來,那時應該正是老媽進入潮狀呼吸階段。穿上裝老衣服,一點十五左右停止呼吸,抬到板子上,我的手一直握著摸著媽媽的脈搏。這時老妹還哭著問我:“咱媽還有呼吸沒?”我搖搖頭。我就這樣一直在老媽身邊跪著,握著老媽瘦瘦的手,感覺老媽的體溫一點點降低。不知道誰去那院叫的二哥,也不知道誰去叫的三嫂。不知道誰把路燈打開了,路燈一開,鄉親們知道老媽走了,大家也都陸續來我家了,那時正是淩晨。我記不得什麽時候我們把老媽抬進棺材,這口棺材,是得到老媽病危通知時買的,後來老媽病情緩和一點,老媽還自己看看棺材,老人家說很喜歡這個樣式。那晚一直在老媽的靈前。天剛亮,幫忙的都來了,四個喇叭手也來了,陰陽先生也來了。一整天我的人是呆呆的,木木的,一直就在老媽棺材旁邊,有人來,機械地還禮。吃飯時,二姐或者老妹拉我去吃飯,之後我再回到靈前。老媽說自己選好日子,誰也不耽誤,還真是這樣,老人家初三淩晨走的,初三在家停一天,如果初四不出殯,五、六、七就都不能出,大熱的天,就隻有初四出殯。這應該是老媽體貼我們的原因吧。也不知道大侄二侄是什麽時候從外地回來的。

初三傍晚送盤纏、辭靈。辭靈時,大哥的話是有感於老媽臨走時的做衣服、做飯、看孩子的幻覺,二哥說了兒子不孝的話,三哥說了因工作原因,隻能周末才來,老媽走的那天,正趕上周末,所以,老媽走時,所有子女都在家。老弟老妹二姐說的都是老媽走了,再不會有媽來疼我們了。我想起很多,想起給老爸辭靈時,老媽的話。老爸才走九個多月,老媽就走了。想到那天有個晚輩問我人生的意義是什麽,有感於父母對於他們各個角色的盡職盡責,說道:老爸老媽離我們而去,兩位老人的忠厚為人、善良處世是我們永久的榜樣和動力。要問我人生的意義是什麽,那就看你賦予人生什麽意義。我們的父母,為我們做了最好的詮釋,那就是,二位老人無愧於人生中的各個角色,二位老人作為兒女、兄嫂、父母、親戚,都是非常非常稱職的。我們,最重要的也是做好自己的人生角色,作為父母,盡父母的責任;丈夫做個好丈夫,妻子做個好妻子。哥哥做好哥哥,弟弟做好弟弟,姐姐做好姐姐,妹妹做好妹妹,妯娌做好妯娌,兒女做好兒女。

那天晚上,沒有給老媽守靈,太疲勞了,二姐給我找地方,看著我睡下。我也是倒下就睡著了。

由於機票和請假都改了兩次,也沒什麽可再改。我們哥幾個去三哥家呆幾天,圓墳、燒頭七。之後參加了兩個婚禮,堂兄女兒的婚禮第二天,我就返程了。回來到現在,天天忙碌著,工作的事、孩子的事、家裏的事、自己的事,人也很少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現在,對父母最好的懷念是好好的活著,盡好自己人生的各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