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上海《良友》畫報與我爺爺的故事(圖)
文章來源: 山花浪漫2022-02-25 10:17:07

由於特殊的家世,我沒有見過我的四位祖輩,爺爺,奶奶,姥爺和姥姥,連照片都沒有見過,所以,聽家人講他們的故事,就好像在聽隔壁鄰居家祖輩的事情。

 

在我的人生中,這是一個巨大的缺撼,小時候羨慕小朋友們都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嗬護,而我連他們長什麽樣,甚至連名字都不清楚,父母很少提及他們,而且跟親戚們相距遙遠,我覺的自己是那麽孤獨,有時會想,如果爸媽沒了,這個世界上就隻有我和弟弟相依為命了。

 

我對家世的了解應該是最近幾年才算搞清楚一些,據說我的祖爺爺從湖北老家考進京城(清朝時的北漂一族),在清政府的朝庭司法機關做書記官,相當於七八品官位。後來清政府滅亡,祖爺爺做了北閥軍係統的官銜,再後來,在南京政府做到了相當軍級的高官,可我無從考證這些說法。

 

我的爺爺生於北京,據說他上中學時就跟同學跑去參加了五四運動,還被警察打傷了手臂,在北京受教育一直考到國立北平工業大學,既現在的北京大學工學院,在大學期間,跟很多熱血青年一樣,追逐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在學校跟同學們一起加入了國民黨,然後又是一大堆傳說……

 

疫情期間,有一天,我想,是否可以查些資料來考證這些傳說,於是,在google 的窗口裏敲進了爺爺的名字……,有的時候,你真的會領悟到什麽叫奇跡,窗口裏彈出的一連串的信息讓我驚呆了,我居然以這樣的方式,見到了我爺爺……,我的小心髒砰砰地跳著,激動的混身都有些顫抖了。

 

這是19369月上海《良友》畫報舊刊雜誌,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做為文物古董拍賣的廣告,售價6百元,貼廣告時間是,2019-07-16,在介紹的一段文字裏,:

 

武漢武昌長波無線電台台長汪聯鬆(號柏泉,湖北應城人,國立北平工業大學畢業,任職吉林吉敦鐵路工程局,平漢鐵路局電氣工程司等,在幾何數學上有造詣

 

我看到了爺爺的名字:汪聯鬆。而讓我更加驚喜的是,居然還有照片。

 

 

 

 

 

於是,他就這樣,瞪著大大的眼睛跟我對視著。我爺爺名汪聯鬆,號柏泉,1926年畢業於國立北平工業大學電機科。後來,我父親也考入了同一個科,在北大百年校慶的校友錄裏,爺爺和父親的名字挨在一起。

 

 

 

一畢業,他滿懷熱情地參與了平漢既京漢鐵路及吉敦鐵路的建設工作,任吉敦鐵路局及平漢鐵路局電氣工程司。吉敦鐵路是日本人規劃的項目,我爺爺的日語很好,這期間,他與日本工程師有很多合作。那時日本還沒有看出日後要侵略中國,為了建設自己的國家,他努力地工作著。隨後,他被調去武漢,參與國民政府在武漢建立行政中心,籌備漢口軍用電台,及交通部的各種電訊工作。

 

 

 

 

在此期間,他結識了比他年長許多的董必武,此時,董必武籌建國民黨湖北省黨部,我爺爺因為是國民黨員,又是湖北老鄉,倆人關係很好。後來,國民黨清黨,1928年,董必武去蘇聯前曾經勸說爺爺一起退黨,跟他去蘇聯學習新思想,但是爺爺決定留在武漢。

 

 

翌年,1929年,年輕的汪聯鬆被委認為武昌無線電台台長,歸屬陸海空總司令部。

 

1936年,他因業餘愛好數學,研究解析三等分角的方法而上了熱搜,於是就有了上麵的良友畫報的內容及照片。據家人說,他癡迷數學,經常一個人沉醉於解析數學問題的樂趣中。期間,他還在武漢大學做講座,並參與教課書的編輯。

 

 

1938年,他出任當時中國最大的火車中轉站鄭州鐵路站站長,

 

1940年左右,他參於國內許多電台的建設工作,他會講流利的日語,德語及英語也非常棒,他的屋裏除了書,還是書,各種語言的書。

 

 

1947年左右,他在老家自建的一個大四合院,被當地的遊擊隊認為是土豪劣紳的豪宅,一把大火把他多年的積蓄及全部珍貴的照片及物品毀於一炬,祖爺爺的,爺爺的,父親的,三代人的曆史記憶都沒了,所有的故事都變成了傳說。這就是為什麽我沒有看到過他及家人那時間之前的照片的原因。而後來,我也是幾年前,才從堂哥那裏看到兩張他老年時的照片,跟年輕時判若兩人,如果沒有看到這張年輕時意氣風發英俊帥氣的照片,在我的記憶中,爺爺永遠是一位一隻眼大一隻眼小的老爺爺的樣子,(他晚年得了中風,麵部不對稱了)。

 

1949年,國民黨撤退去台灣,他被點名一起走,但他沒有走,而是在漢口火車站任臨時站長。

 

 

 

1950年,他做為國民黨的留用人員任漢口火車站電機科科長,跟很多人一樣,他也滿懷希望熱情地想建設一個新中國。同年,他被調到剛剛在北京成立的中國鐵道科學研究院任高級工程師,成為該院的第一批成員,為新中國的鐵路建設做出了很多努力。這樣回到他熟悉的北京一直到文化大革命。

 

 

他在民國時期的工資是400多大洋月薪,在新中國期間至文革,他的工資一直是4百多人民幣月薪,可見當時的政府對高級人才的重視。在這期間,他與華羅庚錢三強等國內知名科學家合作過一些重要項目,可惜我沒有查到任何信息,隻是聽家人如事說。

 

1967年,文革開始,因為曆史原因,他被誣陷為國民黨特務,被遣送回武漢,(我終於明白了父母不想提及他的原因了,可能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所有人事關係下轉至街道辦事處,街道辦事處主任一位中年婦女給了他一把掃埽讓他打掃衛生。這期間,錢三強被說成是反動技術權威被下放農村,華羅庚也被抄家批鬥。

 

接著紅衛兵抄家,要找他跟台灣聯係的電台,(這個是比較搞笑的,隻因他做過無線電台台長,那些紅衛兵就想他會有電台在家,他是電機專家,不是發報員)。當時年幼的堂姐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每次抄家,她嚇得躲起來不敢出氣,緊接著,每天來自全國各地的調查組開始跟爺爺對話,讓他交代跟日本人合作的事,建立軍用電台的事……,於是,爺爺就一遍遍地講述那些過去的事情,堂姐那時想爺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被遣返後,他的工資從4百多降到2百多,經濟上還過的去。回顧一下,也許遣送回武漢救了他一命,如果留在北京,以他的經曆,後果可想而知。後來的日子,他依舊研究數學,直到他不能動了。

 

1977年,剛剛打倒四人幫後不久,他靜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等到平反,也沒有等到政府的一個字的任何信息。跟在文革中慘死的很多人相比,他應該還算是比較幸運的,雖然被巫陷沒有了工作,沒有了人格的尊嚴,沒有了用武之地,但在晚年,他不再四處奔波於中國的各個地方去指導各項工作,他可以安靜地同家人一起生活。

 

他的一生,幾乎跑遍了中國的所有鐵路線,兢兢業業地認真工作著,他不願離開自己的故土,更愛自己的國家。

 

對我而言,網上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那麽準確無誤地於家人講述的相同,這些故事己經不再是傳說了,巨大的現代網絡信息技術,以不可思議地方式讓我見到了相隔世紀之久的爺爺,而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卻又很完整地講述了他在民國時期的個人經曆,所以,真實的曆史不是說出來的,是要用文字記錄下來的。

 

如果這本雜誌不被保存下來,如果沒有網絡信息的傳遞,如果我沒用心去查爺爺的故事,我會永遠遺憾我對祖輩的曆史知道的太少了,少到了無言可說,真的要感謝保留這本雜誌的人,對我來說,這本雜誌是無價之寶。

 

從我知道家世後,盡管家人說爺爺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國家的事情,但是我一直覺得好象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這些年我一直想查找到曆史資料,想搞清楚真相。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的祖輩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國家的事情,相反,他們為國家不論是民國時期還是新中國的發展,都做出了很大貢獻。

我為他們感到自豪!

 

為了感謝上海《良友》雜誌,選一張在上海拍的N年老的照片。光陰留不住,但照片是定格光陰的最好辦法,珍惜生命中的每個被定格的瞬間,為自己,也許為後人留下一個時空的回憶。

 

僅以此文,紀念我的爺爺,以及跟他一樣,為了中國的發展而鋪墊前行軌道的無數有識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