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斯特凡廣場是維也納市中心一個不大的廣場，在中世紀曾經是個熱鬧的集市。它得名於廣場上的一個主要建築：斯特凡大教堂。

     厚實的套頭衫和陌生男子的善良讓林簡感到溫暖和感動。她站在還沒開門的書店門口，抬頭仰視著斯特凡教堂哥特式風格的尖頂。建於12世紀、花了26年完成、137米高的教堂高塔帶著六百年的歲月痕跡,像個巨人一樣矗立在城市的中心，讓前麵的廣場顯得局促和窄小。

     冬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灰色雲層的間隙照在教堂上，花崗岩的教堂表麵沾染著塵世的灰塵和煙火，斑駁、沉積著深厚的黑灰色。屋頂的整齊花紋排列出的青黃兩色馬賽克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讓這座世界上最宏偉的古建築之一的宏偉教堂籠罩在一種神秘、聖潔的光芒中。。。

     林簡看了看表，書店還有半個小時才開門。她沿著步行街往前走。街邊是各種精致的手工藝店、禮品店、和展示著誘人糕餅的咖啡店。林簡低下頭，匆匆走過。

     走到一個拐角處，她突然停住腳步。她抬起頭：麵前是她一生從未見過的醜陋東西。

     街角的轉角高處是一個巨大的半圓形透明容器。容器裏麵中心是五條厚重、生鏽的鐵板，環繞固定著一段的深褐色、幹枯虯結的樹幹。兩米高的樹幹上布滿了什麽東西，密密麻麻、觸目驚心。。。。林簡忍住惡心，定睛一看：那些東西是無數黑色的突起物，覆蓋了樹幹的所有表麵，猙獰而恐怖。。。

     “。。。大家過來，靠近一點。”一個帶奧地利口音英語在林簡身後響起。

     林簡回頭看見一個手裏拿著一竿小旗的高個導遊領著一幫穿著鮮豔羽絨服的遊客向這個方向走來，她悄悄地走到一邊。

     “這是一棵普通杉樹的樹幹。”導遊清了清喉嚨，指著那個樹幹，遊客發出一聲混合的驚呼：惡心、驚奇、讚許。導遊停頓了一會兒，讓麵前的視覺效果滲入顧客的意識裏。他舉手畫了一個大圈：“現在你們麵對的是曾經的維也納森林。。。閉上眼睛，想象你眼前是無邊無際的森林，樹木參天，植被豐厚，綿延不絕，神魔出沒。。。”

     “現在睜開眼睛。。。”他滿意地看著遊客聽從他的指揮，他指著樹幹下方的地麵：“。。。600年前，這是維也納森林的邊緣。這是森林裏被人類砍倒的最後一棵樹！”

     導遊停了一下，等著聽眾的反應。果然，遊客們再看那根枯木的眼光裏流露出尊重和驚奇。他滿意地微笑一下：“。。。你們再看一下這些露出來的黑頭。。。”

     “呀。。。”人群中一個小女孩發出表示惡心的聲音。

     “。。。這是成百上千個鐵釘。”

     人群發出驚歎。

     “這是一個古老傳說：一個年輕的鎖匠在維也納森林的深處偷了魔鬼的一枚鐵釘。這枚鐵釘不是一枚尋常的鐵釘，它是一把鑰匙，它可以開啟天下所有的鎖。深夜裏，鎖匠帶著鐵釘試圖逃出茂密的森林，背後是狂怒追趕的魔鬼。在森林的邊緣，鎖匠終於被魔鬼追上。。。”

     導遊停頓了一下，環視著周圍急切的目光。

     “就在被魔鬼抓住之前，鎖匠用隨身攜帶的錘子把那個魔釘釘入了這棵樹中。魔鬼百般折磨死了鎖匠後，試圖把魔釘拔出來。奇怪的是不管魔鬼用多大的力氣，釘子紋絲不動。這時天亮了，魔鬼必須太陽升起前回到森林裏。隻聽魔鬼狂叫一聲，張開雙手，無數一模一樣的普通釘子從他手心射出，釘在了這顆樹上。。。

     導遊讓每個人上前觀看：“注意看你麵前的這些釘子中間，有一個是鑰匙，它可以開啟世界上所有的鎖。”

     每人看著密密麻麻的釘子，下意識地尋找那把特殊的鑰匙。

     導遊話鋒一轉：“有的導遊會告訴你這是釘子是那些到維也納來打短工的鎖匠為求好運而釘的。隻有我。。。才會告訴你這個真實的故事。”人們一陣沉默，信服地點頭。

     “你吹牛！”那個小女孩突然嚷道。

     導遊和遊客笑了，導遊佯做威脅小女孩狀，大家哈哈大笑，鬧哄哄地走到下一個景點。

     一個人站在那裏看著麵前無數的鐵釘，林簡想起她包裏那個她母親留給她、形狀古怪的鑰匙。

     那個鑰匙是打開哪把鎖的呢？

     林簡走進書店。

     書店有一種陳舊紙張、新鮮油墨。和沉厚知識混合的特有味道。書店的陳設和裝潢陳舊、典雅、舒適而溫暖。靠門口有一塊巨大的牌子，上麵醒目地寫著：“《白塵》 - 凱特琳娜.施奈德最新驚險小說。”下方是一隻從白色塵埃中伸出女性的手。。。

     林簡走近櫃台，一個胖乎乎的年輕女店員迎上來用奧地利語和她說話。林簡微笑搖頭。店員用英語：“我能幫你什麽嗎？女士。”

     林簡拘謹地指了指凱特琳娜的牌子：“我想拜訪施奈德女士，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她的電話號碼？”

     女店員看了林簡一眼：“請你等一下。”

     她消失在櫃台後麵。

     一會兒，她又出現，後麵跟著一個帶著黑框眼鏡，剪著短發的中年女子。

     “這是我們的經理。” 女店員介紹道。林簡謝了她，向經理微笑了一下。

     “你好，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要求。。。我名字叫林簡，從紐約來，我母親和施奈德女士是好朋友。我現在維也納，想趁這個機會拜訪施奈德女士，但我沒有她的電話。所以我想問一下，不知你們有沒有她的電話或者住址。”

     經理看著林簡：“你說你母親和施奈德女士是好朋友，為什麽不問你母親？”

     林簡垂下眼睛：“她不久前去世了。。。”

     “真是對不起。”經理說道：“我們沒有施奈德女士的私人信息。就算我們有的話，我們也是無權給任何人，非常抱歉。”

     林簡微笑：“不用道歉，我完全明白。”

    書店的門在林簡的身後輕輕關上。

     林簡站在街上，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寒顫。她伸手把背後的帽子拉起，把手插在口袋裏。她覺在口袋的深處有一個硬的東西。她拿出一看：是個50先令的硬幣！

     林簡突然想起剛才那個男子把衣服遞給她的時候有一個放東西的動作。看著手上的硬幣，林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她的心深處，一種堅硬的東西慢慢在溶化。。。

     新鮮黃油在剛出爐的黑麵包上慢慢變得透明，溶入冒著熱氣的麵包粗糙表麵。烤熟的麵粉和黃油混合的芳香散發開來，簡單而溫暖，讓人感覺生活的美好和值得。

    縱深、安靜的咖啡店裏彌漫著咖啡、麵包、和糕點的香味。太陽從正麵的落地大窗照進來，把窗上的店名投射在陳舊而古老、擦得光亮的木地板上，窗外偶爾有母親帶著上學的孩子走過，孩子一邊被拉著，一邊手搭著眼睛上往店裏看，無聲而寧靜。。。

     林簡吃下了整個巨大的圓麵包，喝著櫃台後的女孩端來的維也納咖啡，怔怔地看著地上陽光的印子：  我現在該怎麽辦？我到哪裏能找到凱特琳娜？我怎麽才能回到紐約？。。。

     她沒有答案。

     林簡把空盤和杯子放在被歲月磨得光亮的櫃台上。坐在櫃台後麵的女孩從正在看的書上抬起頭來，對她笑了笑。站起來把盤子收起來，打開老式的收銀機。

     林簡留下小費，女孩紅著臉搖頭，把錢還給了她。

     林簡再次謝謝她，低頭看到女孩放在櫃台上的書：《白塵》。

    “你也喜歡她的書嗎？”林簡問道。

     女孩茫然的看著她。

     林簡指指書：“凱特琳娜.施奈德。。。”

    “哦。。。”女孩眼睛一下放光，用奧地利語說：“凱特琳娜.施奈德。”

     林簡第一次發現兩個人可以用不同語言交流一件雙方都喜歡的事情。兩人連說帶比劃，熱烈地討論了所有看過的凱特琳娜的書：《雨林之蛇》，《金字塔的陰影》，《大漠印痕》，《瑪雅的預言》。。。

     女孩是個比林簡更狂熱的凱特琳娜粉絲。她知道凱特琳娜所有小說的細節，女主人公的背景，她們之間的關聯，每個故事的前因後果。。。她居然還能讓林簡聽懂她說的有關凱特琳娜的傳說、軼事、和故事後麵的故事。

     林簡對女孩的的豐富知識感到驚奇又好玩。她開玩笑比劃道：“那你也知道凱特琳娜的電話號碼了？”

     女孩的臉紅了，搖搖頭：“不。”

     然後說了一句德語。

     這次林簡聽懂了：“。。。但我知道她住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