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
8
正式墳地在溝外, 死屍應在沙窩埋; 但掩埋組人偷懶, 時常拉到就掩埋。
此地地勢寬闊開, 一片沙包有屍在。 因為埋得很草率, 有屍體已暴露外。 藍黃黑布破衣帶, 土蒼蒼色頭發衰, 索索抖動胡搖擺。 早晨寒風掠過來。
我使眼色向崇文, 叫他引她別處尋, 其他屍體假裝認。
董建義我徑直找, 趕緊屍上沙子撩。 抓緊時間覆蓋好, 以免她見受不了。 我蓋他腿沙土刨, 停下喘息氣難導。 身體太虛吃不消, 挖不幾下力難找。
那女人朝我走來, 問我是否找到快。 馬上裝出挖土開, 我說“你來湊近看, 我看像是老董埋。”
說真心話我真怕, 怕她認不出來他。 董建義曾多英俊, 三十多歲麵白淨, 高高身材人立挺, 灰製服穿灑脫行。 而今老董看不忍, 赤條條躺地上橫, 幹千巴巴身沒形, 像樹幹被皮剝層。 身上瘦得肉不存, 皮膚黑乎像煙熏, 牛皮紙似貼骨輕。 死才幾天似年經, 古墓木乃伊已成。 屁股蛋肉缺生坑, 帶血骨頭露嚇人。 我們和他三年蹲, 眼看健壯體不存, 變木乃伊人失形。 否則老董不敢認。
她走近後看一眼, 咚的一聲跪倒先, 短促叫呀痛失聲, 撲“木乃伊”倒地停。
我心咯噔一下沉! 她撲屍上像是昏, 一動不動聲息停。 足有一分鍾久等。 忽然害怕我感應, 怕她氣憋意外生。
老晁反應比我快, 推我一下他叫開, “咋整,別是沒氣在。 快,快把她拉起來。”
我們同跨兩步前, 拉她身體起來看。 劇烈抖動一下見, 聽咯吱吱聲嗓間。 此聲費力淒厲轉, 哇啊啊啊……成哭喊。
哇啊啊哭聲剛完, 她就使勁搖所看, 晃“木乃伊”如樹幹, 並且抬臉看倉天, 嗓子尖利老董喊: “董——建——義——”連喊幾遍, 董建義名沙丘旋, 溝裏回音響不斷: ”義義義………義義……”聲返。
然後她就稍動彈, 伏在屍上大哭慘。
她嗚嗚哭我們站, 一旁耐心等哭斂。 半個時辰過已然, 她還哭個沒個完。 我們等得不耐煩, 不得不拉她苦勸。 我對她說,“姐節哀, 不要哭了,該回返。”
我和崇文一用力, 拉她起來能站立, 但她仍抱木乃伊, 不撒手把屍帶起。 哇哇地哭不分離, 就像一對嬰連體。 沒有別法我使力, 她手“木乃伊”掰離。
我很粗魯推她喊, “行啦行啦,多髒看, 你抱著他!走開點, 走遠讓我用土掩。”
但她吼一聲猛然: “不準你埋!”淒厲顯。
“不埋咋辦?不土掩? 這樣擺著任晾幹?”
“我要運走,上海返!”
苦笑一下我又勸, “怎麽運走,似難辦, 背上火車你能幹?”
“把他火化骨灰斂, 我帶骨灰回家轉。”
我吃一驚心暗歎, 歎好主意她想先, 但又覺得難實現, 沒有柴火也枉然。
明水附近荒沙灘, 駱駝芨芨草枯幹, 燒其難把屍燒完。
似有主意她又言: “可有農民住旁邊?”
我說西北七裏走, 明水公社在那頭。 她又要我領去瞅, 找農民家買柴禾。 花錢多少都能夠, 在所不惜把灰收。
如此固執她難勸。 浮腫雙腿我氣喘, 帶她公社方向顛。
兩個小時走不斷, 才到公社找著柴, 從一農民幾捆搬。 同時她對農民言, 願意多出一點錢, 請他火化屍體幹。
農民拒絕手搖擺, 說他晦氣事不練。 但他也說有人敢, 兩個老頭他推薦, 說他們願意去幹, 須和他們講價錢。
講好價錢開始幹, 一輛牛車雇來趕, 兩個老頭趕車前, 也把木柴車上搬。 經過供銷社門前, 老頭叫又煤油端。 老頭說屍燒透難, 燃料充足能燒完。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