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未竟,東方白——紀念毛澤東誕辰120周年
文章來源: nile2013-12-24 07:20:27
 
尼羅河認識毛澤東最早是通過他的詩詞。讀詩是尼羅河一貫的愛好。不僅讀毛澤東的詩,唐宋詩詞,舒婷北島,甚至艾青郭小川都曾是尼羅河的枕邊秘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一首詩隻需要幾分鍾就可以讀完。卻給人留下無窮回味。反複誦讀,很多詩就不由自主留在記憶的深處。站在一條大河邊上就很容易讓人想起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如果任憑思緒流淌,就會浮現賀敬之“烏雲遮明鏡,黃水吞金釵。但見那,輩輩艄公灑淚去,卻不見,黃河女兒梳妝來。”(三門峽歌),然後很自然想起毛澤東寫長江三峽的名句“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毛澤東不知道高峽不能出平湖而是斜湖。長江河道正常水力坡度為0.7/10km。三峽大壩的防洪水位是182米,182米也就是重慶朝天門碼頭的海拔。重慶離三峽大壩600KM。也就是說,當三峽蓄水到達182米時,重慶碼頭應該在42米的水下。認為三峽可以成為平湖不是毛澤東的錯,錯在中國的水利科學家。所以對毛澤東的很多評價,失之於對毛澤東身份的誤判。

評價毛澤東一個最大的誤區就是要求一個帝王遵守民主政治規則。這就像要凱撒大帝穿西裝打領帶,顯然不符合曆史的規律。在毛澤東時代,對毛澤東的人民和戰友們來說,毛就是皇帝,大皇帝。這不是尼羅河的想當然。此話出自毛澤東的親密戰友,同樣被全世界政治家們公認為領袖人物,卻從來不敢在毛澤東麵前逾越半步的人中俊傑周恩來之口。他對毛澤東說這話是在西柏坡,中共最高首腦機關準備進城的前一天晚上。要對毛澤東說這句話的人還有劉少奇,這位中共的核心領袖之一在延安時期就第一個喊出了“毛主席萬歲”的口號。

作為新中國的締造者,毛澤東的詩詞不論是思想內容,還是藝術價值都遠遠超過中國曆史上的曆代帝王。在此毛澤東誕辰一百二十周年之際,尼羅河願意邀請毛澤東的擁護者和反對者一起回溯他用詩詞譜寫的人生曆程。

毛澤東是一個偉大的軍事家。毛澤東指揮的三次反圍剿,四渡赤水出奇兵,兵臨貴陽逼昆明已經成為世界戰爭史上的光輝範例。也隻有毛澤東膽敢以一支從廢墟中站起來的軍隊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乘勝之師在異國領土上一決雌雄。《西江月•井岡山》1928年9月為黃洋界大捷而作。是他第一首戰爭主題的詞作。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誌成城。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

 

這首詩表現了敵強我弱以靜製動的智慧。尤其應該注意的是第一句“山下旌旗在望”。在毛澤東的眼裏,敵人並非散兵遊勇,也是旌旗嚴整,攻防有度的勁旅。那時毛的手裏雖然不過幾千人槍,卻表現出一個成熟軍事家的胸懷。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遊擊戰裏操勝算。
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中殲頑敵。

這一段在很多戰爭片中出現令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句子來自毛澤東1930年寫下的一首四言詩《遊擊戰裏操勝算》。毛澤東投身武裝鬥爭之初製定的這套作戰原則一直是共軍的金科玉律。真正運用得爐火純青的還是毛澤東本人。突出表現在毛澤東與林彪對東北戰場的戰略方針的分歧。毛澤東要求林彪要敢於打你們沒有想象過的殲滅戰。全部主力南下圍攻錦州,徹底孤立東北全境之敵。林彪對毛的戰略部署推三阻四,堅持先從北麵咬住國軍的尾巴,連續圍攻四平長春均無建樹。隻好聽從毛澤東南下攻錦州。事實證明首克錦州對奪取東北戰場的全勝有決定意義。

羅榮桓逝世。毛澤東有詩:“長征不是難堪日,戰錦方為大問題。。。君今不幸離人世,國有疑難可問誰。”。蜻蜓點水點出了他與林彪在東北戰略決策上的衝突。正是有了羅榮桓對毛澤東的堅定支持,林彪才痛下決心不惜代價在黑山阻擊葫蘆島國軍的增援,堅決拿下錦州。

長征詩章無疑是毛澤東詩詞中的濃墨重彩。《憶秦娥•婁山關》(1935年2月)正是長征詩中的傑作。馬蹄聲碎,喇叭聲咽,昨夜的廝殺之聲猶在詩人的耳邊回響;月色如霜,長空雁叫,慘烈的戰鬥之後終於迎來了一個寧靜的黎明。壯士的鮮血染就天邊的雲霞;而初掌帥印的毛澤東麵前是蒼山如海。他帶領紅軍四渡赤水,飛奪瀘定,過雪山草地,譜寫了舉世無雙的英雄史詩。行程二萬,軍抵長城。毛澤東長纓在手,發出了何日降伏蒼龍的吼聲。《清平樂•六盤山》(1935年10月)。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英雄主義和帝王豪情是貫穿毛澤東一生的主旋律。當他還是一介書生,就在湘江邊上獨立寒秋問天下誰主沉浮。萬裏轉戰占據陝北,他就寫下了名滿天下的《沁園春•雪》(1936年2月)。上闕謳歌江山之壯美引無數英雄爭霸中原。下闕評點曆代之帝王隻善武功不解文治。指點江山縱論天下,真實用意在於暗喻真命天子非毛澤東莫屬。毛澤東《四言詩•祭黃帝陵》(1936年12月),一篇雄文上告列祖列宗,下收天下人心,才有後來張楊西安事變逼迫蔣介石聯共抗日。中國共產黨也就由此結束了流寇的命運,正式登上中國的政治舞台。

赫赫始祖,吾華肇造。胄衍祀綿,嶽峨河浩。聰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偉業,雄立東方。
世變滄桑,中更蹉跌。越數千年,強鄰蔑德。琉台不守,三韓為墟。遼海燕冀,漢賊何多!
以地事敵,敵欲豈足?人執笞繩,我為奴辱。懿維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奮戰,區宇以寧。
豈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國,讓其淪胥?東等不才,劍屨俱奮。萬裏崎嶇,為國效命。
頻年苦鬥,備曆險夷。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各黨各界,團結堅固。不論軍民,不分貧富。
民族陣線,救國良方。四萬萬眾,堅決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內政。億兆一心,戰則必勝。
還我河山,衛我國權。此物此誌,永矢勿諼。經武整軍,昭告列祖。實鑒臨之,皇天後土。
尚饗!

作為給中國乃至世界帶來滄桑巨變的偉人,毛澤東是孤獨的。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1961年12月)與陸遊同名詞兩相對照就可以看出,毛澤東的的孤獨是一種帝王的孤傲,脫離的中國文人慣有的自艾自憐孤自賞芳。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隻有香如故。

毛澤東把他的孤獨發揮到傲視天下獨步古今的境界: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暮色蒼茫看勁鬆,亂雲飛渡仍從容。麵對世界列強對中國的封鎖,毛澤東的回答是:封鎖吧,封鎖個十年八年,中國的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中國的皇帝們從來沒有人用詩歌描寫過自己的愛情,實際上他們是沒有愛情的。理論上天下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女人。女人要麽是皇帝的玩具,要麽是皇帝綿延江山的工具。甚至成為皇帝安撫敵幫平息戰爭的武器。白居易的《長恨歌》可以算是最接近皇帝愛情的代筆之作,即便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三郎皇帝唐玄宗最後也隻能眼看著自己的女人成為政治鬥爭的替罪羊。好在詩人筆下留情,用一句“不見玉人空死處”給楊貴妃的命運留下無窮的想象。

在毛澤東的詩詞裏,愛情的主題有很重的分量。毛澤東的愛情詩同樣表現出軍事家的豪放與政治家的冷峻 “憑割斷愁思恨縷。要似昆侖崩絕壁,又恰像台風掃寰宇。”《賀新郎•別友(贈楊開慧)》(1923年)。而他的《虞美人• 枕上》“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纏綿悱惻直追李清照的“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衫,獨上蘭舟。”。在《蝶戀花•答李淑一》中,“寂寞嫦娥舒廣袖,萬裏長空且為忠魂舞。”,其浪漫主義的想象決不在李白“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之下。

從毛澤東1912年為楊開慧寫下的第一首詩《虞美人• 枕上》到40年之後的《七律•答友人》,毛澤東每次寫到楊開慧都離不開眼淚。“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細細讀來,詩句裏毛澤東的淚楊開慧的淚已經融在一處無法分清彼此。長歌當哭,毛澤東在楊開慧身上已經把哭的境界寫到了極致。

和中國曆代皇帝一樣,毛澤東的一生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從長沙一介書生,到中南海君臨天下的毛澤東,可以肯定,毛澤東的女人們都為能有機會為他而獻身而自豪。延安時期的毛澤東,無疑是投奔紅色堡壘的男女青年心目中的偶像。翻譯,記者還有他的妻子,女人之間的戰爭不可開交。偏偏在這個時候,天降才女丁玲,成就了毛澤東唯一以電報形式公開的詩作。他用“西風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時新。纖筆一支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毫不掩飾地傳遞出對丁玲才情的仰慕。而風情萬種的藍萍在丁玲之後來到延安,最終把毛的三千寵愛集為一身。毛澤東的私人生活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才以治病的名義把賀子珍遠送蘇聯,批準藍萍與毛澤東的結婚。

毛澤東晚年的全部力量都用來確保天下掌握在毛家手中。文化大革命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清除所有的開國功臣,隻有他們有可能阻礙毛家後代統治中國。“他把中國的國家機器變成一種互相殘殺,互相傾軋的絞肉機。實際上毛澤東已成了當代的秦始皇。”(五七一工程紀要)。在毛澤東統治中國的最後10年,他的詩詞再也沒有驚天動地的文采。毛澤東的最後一個親密戰友周恩來逝世,人民的憤怒終於爆發了。“秦始皇的封建社會一去不複返了,我們要的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四五運動)。1976年9月9日,這位把中國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拯救出來的曆史巨人在孤獨中走完了人生旅程。不久之後,毛澤東苦心孤旨栽培的毛氏江山的繼承人華國鋒也終於交出了國家權力。

毛澤東的壓卷之作是1964年春寫下的《賀新郎•讀史》。這首詞發表於毛澤東逝世後的兩周年紀念之日。在這兩年裏,中國政壇上發生了驚天巨變。

1976年10月6日晚,華國鋒逮捕江青、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

1977年2月在人民日報發表“兩個凡是”,即「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1978年5月10日,中央黨校的內部刊物《理論動態》刊登了經胡耀邦審定的由南京大學胡福明教授撰寫的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第二天《光明日報》公開發表了這篇文章,署名是:本報特約評論員。兩天之後,全國黨報都轉載了此文。這篇文章的發表,引發了全國性的真理標準大討論。

一九七八年九月九日《人民日報》首次發表毛澤東《賀新郎•讀史》。詩詞界好評如潮,闡釋、評論、唱和詩文紛紛見諸報端。毛澤東原作恭錄如下:

人猿相揖別。隻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銅鐵爐中翻火焰,為問何時猜得?不過幾千寒熱。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蹠莊蹻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歌未竟,東方白。

以毛澤東對曆史的理解,五帝三皇假借神聖愚弄人民,其實無非是竊天下為己有。柳下蹠造反視孔丘的仁義道德如糞土,陳勝起義反抗秦王橫征暴斂。這些人才是推動曆史前進的英雄。這難道不正是毛澤東自身真實寫照嗎?《人民日報》選擇在真理標準大討論的背景下發表毛澤東的這首詞,意在告訴全國人民,毛澤東一人同時扮演了三皇五帝和盜蹠莊蹻的角色。

“久有淩雲誌,重上井岡山。”。新中國的締造者毛澤東始終難以忘懷的是金戈鐵馬馳騁沙場的崢嶸歲月。他的敵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他拔劍四顧的時候突然發現沒有了敵人也沒有了戰友。五帝三皇神聖事,無非是江山萬代不改姓氏。毛澤東是開國皇帝,是詩人,是歌者。中國人民在他的詩歌中醒來。他的歌還沒有唱完,東方已經拂曉。而他自己卻在隧火烽煙之夢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