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生前多次提到要處理掉家裏太多，太沒用的書籍。我出國以前在出版社工作三年，拿回家大批的免費圖書。爸爸離休前也是軍事百科出版社的編輯，拿回家的書就更多了，還都是硬殼大部頭。媽媽在國家博物館搞展覽，也少不了往家裏搬書，都是些黨史類的革命書籍。我出國後家裏搬到了幹休所，他們趁機把我的書都扔了。可他們倆的書還是太多，書架上都是前後兩層地放著，上麵的空隙也都塞滿了書。後來他們上老年大學，又增加了好多課本和相關的圖書。加上老戰友，老朋友都在晚年玩命出書，自轉，書法畫冊等，家裏圖書成災。

     媽媽一輩人視萬物為寶貝，什麽都留著，家裏越堆越滿，能走路的通道越來越窄。我每次回來都要求替她整理圖書，賣掉不需要的。她總是說等她身體好一點親自收拾，哪怕我幹活，她坐在那裏指揮都不幹。現在她走了，老爸也不可能回來了，我首先從圖書下手開始整理。我原來以為家裏都是些沒用的書，我隻要把它們都捆上處理掉就行了。結果發現他們還真有不少好書。大百科全書就不用提了，一套完整的。還有全套的唐詩宋詞，十幾二十本。莎士比亞全集，紅樓夢和水滸傳等。外加多本辭海，名家名著等，結果我還是留了一整櫃子的書沒舍得扔掉。我不記得當年家裏有這些書，不然我會更有學問的，估計是我出國後他們積攢起來的。

     整理圖書期間看到我上中學時的幾本日記，滿篇空洞的革命詞句，現在看來真是被洗腦到腦殘。同時翻出來的有我和弟弟從小學到大學的所有三好生獎狀，中學和大學的成績單及老師評語。大學期間每學年學校居然寄信給我爸，上麵有對我的總結評價。我怎麽不知道？那時的學校真當我們是孩子，背地裏和家長溝通而又不告訴我們？

     還有就是我中學期間的多篇作文和考試卷子。所有紙張大都發黃發脆，有的字跡都模糊不清了。他們保存了我們完整的曆史文件，他們那一輩把榮譽看的比命還重，這些也都是他們的驕傲吧。我還看到了我人生中最早的鑒定，那是我四歲時在總政第一幼兒園小班得到的。老師寫了我的很多優點後指出的第一條缺點居然是我不喜歡吃肉。這可是跟了我一輩子的缺點，並且沒希望改正了。

     整理圖書一點也不輕鬆。開始幾天女兒幫我，我坐在那裏翻看每一本書做去留的決定，女兒認不了多少中文，認識的也無法判斷，就做苦力捆書，搬書。我們倆套上大T血衫，戴上口罩，不然會被每本書上麵幾十年積攢的灰塵嗆死。女兒離開後我自己整理，正經花了好幾天時間搞定了所有的書櫃和書架。可後來發現家裏隱藏的書還有很多，隨便某一個角落裏，靠牆的可以打開的壁櫃裏，每個大櫃子的頂端等，隻要是存在的空間，都有可能藏著幾本書或者亂七八糟東西。就算是不到一寸的縫隙之間，我都能抽出一摞紙袋子，裏麵可能是CT或X光片，也可能是病例，體檢結果等。總之我發現家裏越整理東西越多，我隻好暫時收手，下次回來再說。

     媽媽因為職業的關係，收集整理了幾十本相冊，記錄了他和我爸的一生，當然裏麵也有不少我們晚輩的影子。即便是後來用數字相機拍照，她也習慣打印一些照片出來放進相冊，並按照辦展覽的習慣寫出每張照片的詳細說明，諸如時間地點，簡單故事情節等，可以開辦家庭照片展了。另外她還保存了十幾盒卡片。每個盒子近兩尺長，裏麵都是兩倍於index card的大卡片，也是當年設計展覽時做記錄的工作程序之一。照片我當然都留著，以後慢慢看。卡片就隻有都扔掉了。這是她工作了一輩子的部分精神財富，就隨著她去吧。

     接下來換個花樣整理衣服。這下更吃驚了。他們扔掉了我所有的書，卻保留了我所有的衣服，包括我和弟弟小時候的一些衣服。我出國後每年都處理舊衣服，或捐掉或扔掉，然後心安理得買點新的。和同輩人比起來我絕對算得上樸素節儉，但幾十年下來也能積攢出不少衣服。想想父母一輩子，再加上我出國前的二十幾年，得有多少衣服？多少雙鞋？對了，我看到了一櫃子的鞋，還沒敢開始處理，留到下次吧。放在明處的鞋我都扔了，隻留下我從美國給她買的，我又能穿的。我和媽媽的腳一樣大。

     其它東西就更多了。一櫃子的雨傘我試了試，居然幾乎沒有一個好的。一櫃子的藥大都過期了，我直接扔掉一大袋子。積滿灰塵的各種毛絨小動物，娃娃，燈籠，小玩意兒等等，也不知道是誰的，我隻有直接扔掉。好幾大包新毛線都還沒用過，現在誰還織毛衣？扔垃圾桶裏都沒人撿。我每天上下幾次就為了往垃圾桶裏扔東西。幸虧有電梯，不然我會跑斷腿的。扔下去的東西很快就有人來翻檢，拿回去喜歡的。看到廢物可以利用，我還是挺欣慰的。

     另外看到他們保存了我上大學以後三十多年來寫給他們的每一封信。我那時還真能寫，動不動就是兩三篇紙，完全不是應付父母的態度。為了不讓外人看到，而家裏又沒有粉碎機，我隻好一封封親手撕碎，邊看電視劇邊撕信幹了整整一個晚上。也是，好幾百封信啊。幸虧後來打國際電話便宜了，再後來有了微信，不然這寫信的工作量將會更加巨大。

     真應了那句話，破家值萬貫。我花了一周多的時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為收拾父母的家，最後還是隻完成了一小半。我心裏明白今年不久的將來我還會回來一次，到時候再接著收拾吧。我在美國的家麵積更大，所以更容易積攢東西，然後就忘得幹幹淨淨。我要隨時收拾清理，過一份簡單的生活。

     父母在，我們還有一個家。父母去，我們就各自散了，沒有了凝聚的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