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以為父母永遠不會老。到自己開始變老，開始失去對子女的掌控能力，但又沒有完全放心的時候，才發現父母已經不再獨立，不再堅強。才發現自己是這樣的無力，無奈。對年輕的不放心，對年老的除了全職陪伴無法提供任何更有效的安排。

過去一年裏我已經跑了三趟國內。除了中間的一次算是度假，但大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母親術後恢複，我放棄見女兒的機會回了北京。其它兩次都是因母親住院，第一次趕巧，第二次就純屬醫院家裏兩點一線的奔波了。北京的三伏天好久沒有經曆過了，汗水在身上是呆不住的，不擦掉就隨意往下滴。我每天買菜做飯並去醫院送中飯和晚飯。廚房裏隻要一開火就是一個小桑拿房，我每幹一會就要跑出去吹一會空調，用毛巾擦一把汗。母親不想讓我太辛苦，提出早飯就吃醫院的。但她每次都抱怨醫院的飯太難吃，每天早上就是一袋牛奶，一碗白粥，一個饅頭，一小包榨菜和一個白煮雞蛋。為了健康她把雞蛋，奶和粥吃下去，饅頭扔掉，然後就等著我的午飯。

中午溫度已經接近華氏九十度，我拎著飯菜趕往醫院。北醫三院離我家步行20分鍾，公交兩站路但不方便。打的往往打到一半就走不動了，因為醫院附近永遠是人山人海，離著老遠司機就放人掉頭。中午回家後先衝澡換衣服，然後休息兩個小時。下午繼續做飯，在最高溫度還沒有降下來的時候就又該出門送晚飯了。醫院裏的飯點兒都偏早，我必須在大家都吃飯的時間把飯送到，不然母親就得看著別人吃飯，心裏不好受。剛回去的第二天趕上北京大雨，這是少有的瓢潑暴雨，地麵立馬積水，大部分地方都有幾寸厚。我不知天高地厚，打著雨傘穿著涼鞋趟著水照舊去送飯，到了病房渾身透濕。晚上弟妹看不過去，開車過來接我一起去送飯。我用的一把新雨傘被風吹壞了，回家找出一件舊雨衣，準備繼續雨中送飯。誰知後來再也沒下過大雨，倒是越來越熱。

母親因生病沒有胃口，飯菜難伺候以外，醫院的飯也的確令人倒胃口。每天如果吃固定的份兒飯，就沒有選擇，一天25塊錢。如果自己點菜，一頓20塊到30塊不等。我回國之前母親中午都是定飯，晚上由弟弟或弟妹買飯送去。時間長了醫院周圍可以吃的都試過了，我回去後是不能再省事外賣了，必須自己做，還要變著花樣，不能重複。醫院的飯我見過幾次，母親旁邊的老太太每頓都定。一大盒子黑乎乎的肉，或雞，或大骨頭，有點黃瓜之類的蔬菜都是黑的醬油色。唯一能看到蔬菜本色的是一種叫素什錦的混合蔬菜，母親也是吃過一次後就再也不吃了。每次扔掉的量是三分之二，旁邊的老太太也一樣，及其浪費。

我每天做新鮮的送過去應該沒事了吧？非也。粥不是太稀了就是太幹了。太稀了吃不飽，太幹了主食吃不下了。菜太淡了沒味，太鹹了對高血壓不好。米飯太軟了不好吃，太硬了她牙不好，咬不動。我每次都要硬著頭皮保證下次改正，但好像永遠也改不好。好在她後來身體恢複了一點，不那麽挑剔了。有時突然想起以前吃過什麽，讓我去買，我隻好求助老弟，然後高溫下麵沿街尋找。還好總算找到，又在醫院附近。還有一次晚飯想吃熱燒餅，但北京人的習慣是早飯做燒餅，中午就已經不是新鮮的了，晚飯時間幾乎買不到新鮮的燒餅。就算能買到，等我送到醫院也可能涼了。弟妹有一次帶過去的涼燒餅母親就讓我帶回家了。我隻好上午去買，晚飯時先用微波爐熱一下，以保證質地鬆軟但又不能熱過了，否則就會幹掉。然後再用鐵鍋小火把兩麵烤脆，因為家裏沒有烤箱。烤好後馬上送到醫院，20分鍾的路我盡量快，她總算沒有抱怨把燒餅吃下去了。

後來出院了，我就一日三餐自己做。三頓飯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加上買菜，洗衣服，打掃衛生和處理一些雜事，每天正好把我死死地拴在家裏。下午和晚上會有不少空閑，但因天氣太熱也不宜出門，陪母親看看電視，聊聊天就過去了。母親很希望我能常回來並每次待上一個月以上，她的幾個老年朋友都問過我，勸我常住家裏。我相信這是很多國外家庭的一大難題，不能說，說了也無解。我說除了住院，在家的時間我能起到的就是一個保姆的作用，你為什麽就不能接受保姆呢？但是這個話題永遠不能繼續下去，一說就吵。住家保姆不接受，做飯的小時工也不接受。自己做的飯自己都不愛吃，還受累。

我帶著無奈返回美國，不知道哪天又要應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