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病房】上天入地的周末和病房裏的難忘
文章來源: 心雨煙塵2020-06-03 02:55:03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
這是一個信任的時期,這是一個懷疑的時期。
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
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
人們麵前應有盡有,人們麵前一無所有;
人們正踏上天堂之路,人們正走向地獄之門。

英國作家查爾斯·狄更斯所著的《雙城記》,以如此慷慨激昂、壁壘分明的開卷語,把我們帶入了一部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所寫成的長篇曆史小說,無私的道德情懷和至高的精神不息,情節感人肺腑。一個半世紀前的世界文學經典名著,“鮮血無法洗去仇恨,更不能替代愛。”恰巧輪回到我們的時代-這個周末的心境。

周六(5月28日)SpaceX的獵鷹9號火箭和載人“龍飛船”(Crew Dragon)搭載兩名NASA宇航員 Doug Hurley與Bob Behnken氣勢磅礴前往國際空間站執行任務。這是SpaceX成立18年以來首次載人任務,更是人類曆史上首次商業載人航天發射。
“對於我和所有在SpaceX的人來說,這將是美夢成真。”SpaceX創始人埃隆•馬斯克雄心勃勃。馬斯克的成功意味著太空旅行不再是各國政府壟斷的權力,普通民眾在未來也可以進行太空旅行,人類在蘇聯人上太空,美國人登陸月球之後,又開啟了新的篇章。鋼鐵俠的太空夢已成真!

剛剛過去的周六,不但是馬科斯飛船氣貫長虹衝向了天空,我們科3床勞拉這架飛機終於也涉危履險起飛了。有同事幽默道,delay好幾個星期了,也不知道給不給機場建設費 。雖是一句玩笑話,卻令人十分心酸。

3床63歲的勞拉是2月底第一批住進醫院的covid陽性病人。非常清楚記得,頭高馬大的勞拉第一天來的時候呼吸困難,戴著face mask,第二天就做了氣管插管,五天後又做了氣管切開術。“咳、咳、咳”從她粗短的脖子前麵噴射出來的永遠是病毒的雪山。兩肺在病毒和自身免疫的交戰中慘敗成白花花斑斑絮絮似棉花田。很不幸,勞拉的先生在三月初也是以C19住進了醫院,六天後戴著呼吸機去見了上帝。勞拉完全不知道。

每天把勞拉assign給誰照顧是個大學問,那時大家看見勞拉就是看見了瘟疫。為此,平時還很溫柔的護士A一下就火冒三丈,“我有哮喘憑什麽要我去照顧她?”
平時很勤懇工作的護士B馬上拒絕,“我也是乳癌幸存者我的免疫力低,憑什麽我要去照顧她?”
平時老實從不抱怨的C立即暴跳如雷,“我太太正在做化療,我是最應該首先回避的。”
總而言之,我把勞拉分配給誰去照顧,都是得罪人的事。好好的一個group 在covid麵前,唉,這友誼的小船怎麽說翻就翻。性命交關!

開始照顧勞拉的時候,我們沒有N95,隻有surgical mask,我們沒有PPE,穿過塑料袋。我們在病房一起哭過、吵過、鬧過,而今天把勞拉送走,大家為她開了慶生會,再一次在場的人都哭成了淚人。她是covid百分之十二的成功摘除氣管插管幸存者。而勞拉真的是貓命九死一生,她的病情經曆了C19的所有過程。

三月上旬,在呼吸機上的勞拉二周後,轉換成Tracheostomy Humidification (氣管切開術機械通氣霧化),依然是“噗、噗、噗”地不斷往外冒的飛痰,可是勞拉卻變得神誌不清。顱腦CT檢查顯示,兩側散發性腦梗塞。她不斷地要拔鼻飼管,還有纖細的找不到靜脈的針頭,我們隻能把她的雙手綁了起來。每當她拔了管子,我都會被她的床位護士召喚到床邊去插鼻飼管或者打靜脈針。穿戴好了所有防備,把自己包得像太空人似的,在病人房裏已是渾身大汗,出得病房依然頭昏眼花。

雖然已經在抗凝下,可栓子很快又跑到了勞拉肺裏,胸痛卻是形成肺梗塞,此時的口服抗凝藥Plavix顯然已經不夠了。醫生趕緊給病人上了Heparin (肝素)滴注。
之後是消化道出血,不得不停止抗凝治療。拉血便後,她又出現了長時間的腹瀉,所幸C. difficile (難辨梭菌)陰性。

勞拉從來過不了speech therapy 這一關,在四月中旬,開了胃管;勞拉從來過不了Physical therapy這一關,大家都說勞拉太懶惰,不肯動,可是她的NIHSS(中風指數)達到8,(正常是零)。她的兩下肢真的站不起來,也不能動。那時,大家的心都懸著,感到勞拉隨時都有離開我們的可能。每次查房,我隔著玻璃窗向她揮手打招呼,而勞拉的雙手一直被綁著,她都會用手一合一放和我打招呼。

勞拉特別nice ,所有照顧過她的護士都這麽說。最早進她的病房,護士告訴她的話就是,“不要隨便打鈴,一個shift隻進來三次“,勞拉真的默認了。她拉了一身、濕了一床也從不叫喚,真的照顧這樣的病人特別需要我們的職業德道和良心。好幾次,我看著床位護士不想進去,拉著我們的lift tech,給勞拉擦身清潔。

勞拉二次covid陽性,第三次出現了陰性,那時她的肺還是此起彼伏的白色和一直吸不幹淨的痰。肺科醫生在她的病例中寫道,所有的治療都試過了,但是這個病例不應放棄。ID(傳染科)醫生在她的病例中寫道,所有的抗生素都試過了,現在停用所有的抗生素。內科主任在她的病例中寫道,雖然有風險,小劑量的抗凝素不能撤,並加激素維持。

醫院為了節約PPE對勞拉又進行了一次covid檢測,很奇怪,第四次又呈陽性。我們開玩笑道這是從醫院獲得的C19. 但以後的5~6次檢測都是陰性,醫院要把她的Isolation撤了,床位醫生頂著,不行,她還是一個高危險的病人。 此後第7次,第8次檢測全都呈陰性,於是我們把勞拉的隔離也撤了。

奇跡的是,勞拉浙浙地可以不用氣管插管了,喉頭的開口關上了。插了胃管後又可以嘴巴吃食物了;勞拉雖然不怎麽講話,但是很會笑,誰進她的房間,她都一直對你微笑,但是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瘦了一圈。

準備出院了,她必須到康複醫院,可一直等不到出院的facility. 每一個準備出院的病人,在我科病人熒幕上名字旁都是一架飛機起飛的圖案。已經好幾個星期了,她的出院成了老大難,沒有相應的康複治療中心願意接受。

同事說還好她出院到其他的康複中心去,反正說是家屬不能探望,先生走了她也不知道。勞拉也從來不談起先生。我們一直以為她不知道。

就在出院前的那天,一個護士助理問她,“現在要準備出院了,想不想你先生。“
勞拉說,“想,他在天上看著我。”
原來,勞拉知道先生走了!勞拉點點頭,我們都很驚訝她的平靜。幾天前要轉院了,勞拉提出跟先生打個招呼,唯一的兒子作出決定是告訴她的時候了,“爸爸已經走了二個多月了。“

在我院住了整整92天,3床這架飛機周六終於飛走了。她讓我們見證了抗疫的全過程。有個護士回憶道,“我前後照顧過她15次,每次要照顧她,都是淚汪汪的。她太重了,病情中,加上人體重;從開始的恐懼拒絕,到後來的接受同情,今天她走了,我還真舍不得。”不能擁抱,她倆一直肘與肘互碰著。
床位K醫生特意跑來,“今天你要出院了,不管到哪裏,不管什麽情況,需要幫助隨時給我打電話。”說著,雙手獻上了名片。我們的床位醫生,沒有對勞拉放棄;我們的護士日夜守候在床邊,勞拉C19病人奇跡地活了過來。

目前病房治療covid-19不管男女老少,用四個藥組合
1)阿司匹林;對COVID-19患者(PEAC)的保護作用
2)強的鬆;短效期5天衝擊療法;
3)Anakinra 關節炎藥物阿那白滯素顯著改善COVID-19重症患者呼吸道功能並降低細胞因子風暴水平

4)Colchicine 秋水仙堿是一種廣泛用於治療痛風的藥物,在 COVID-19 患者中使用秋水仙堿的早期治療可能會防止所謂的細胞因子風暴,一種可能損害人體器官的侵略性免疫係統反應。

還沒來得及歡欣雀躍,手機的警鈴聲大作,洛杉磯實行霄禁。

不為豪情萬丈邁入天空長歌,
卻為胡作非為街頭暴亂低鳴。

非裔男子佛洛依德壓頸後意外死亡引起的騷亂,反警暴示威在全美蔓延。如一滴水掉在油鍋裏,涉嫌謀殺黑人男子的白人警察已經被捕,但美國蓄勢待發族群仇恨導火索已被點燃。

周日傍晚,正值我要出門去上班,“避,避,避”,手機警鈴大作,夾雜著叮咚叮咚急促的節奏,一聲聲敲打出各種各樣的警示,手機都快要炸了。
“請戴好你的工作牌,今晚出門注意安全。”好友這樣提醒道。我的工作牌上有醫務人員特別通行的標記。

洛杉磯將實行全城宵禁,宵禁將從31日下午18時開始生效,至次日早上6時。從上周六開始,完全失去和平抗議活動演變成暴力和破壞行為,打砸搶,設置路障,與警方暴力對峙。砸警車、燒警局、持槍搶劫……不當引起的種族騷亂,暴力抗議活動蔓延致使美國超過40個城市宵禁。

從白天到夜晚,火光衝天,宛如戰場。

商店被搶

 


我們科室裏的二個黑乎乎毫不得意,此刻正恨不得馬上也要加入抗議暴亂的行列。
“去吧,去吧,如果你們搶一些N95,PPE回來也好貢獻貢獻。”一旁的白花花馬上作出反應。

當年1992年洛杉磯暴亂,導火索同樣是警察暴力執法與族裔衝突,在國民警衛隊等的強壓製下才得到平息。黑人或者左派學者將其稱為洛杉磯起義,但是再美化也是一次烏合之眾的暴亂。因為他們的目的不是追求道義和公平,懲罰罪人,而是徹頭徹尾的破壞。示威遊行變成了打砸搶,極端主義盛行,他們並沒有走法律流程,在法庭或者政治上贏得勝利。文明和野蠻就隔著薄薄一層紙。一旦無政府主義開啟,那就變成了喪屍模式。

國殤日(Memorial day)長周末,紐約時報頭版刊登了新冠疫情殉難者名單。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曾是鮮活的生命,他們都是你我的至親和朋友。他們雖然不是真的倒在戰場上為國捐軀,卻是在這個醫學科學昌盛時代還殞命於瘟疫的殉難者。比爾蓋茨曾警示,“如果未來幾十年裏,有什麽東西可以殺死上千萬人,那很可能是個具有高度傳染性的病毒,而不是核戰爭。”

今天,美國累計新冠肺炎確診在人數超過186萬人,死亡人數超過10萬7千人。美國新冠肺炎肆虐之際,最近剛剛有些開放,醫院新冠病人劇增,以年輕人和輕症巨多。觸目驚心的示威現場人群密集,不少人更沒戴口罩,給艱難的抗疫雪上加霜,加劇病毒傳播恐爆第二波疫情。
直令人惶惶不可終日。

這是一個疫霾的季節,這是一個抗疫的季節;
這是一個升天的周末,這是一個暴動的周末;
這是一個放縱的時刻,這是一個自律的時刻;
這是一個瘋狂的時期,這是一個冷靜的時期;

“那是一條生命之河,有一天我會過去,而我逝去的親人,將永遠不會越過那條河,回到我的身邊。”

願生命像鮮花一樣盛開不敗,珍惜生命吧!

 

                     二零二零年六月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