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個媽媽抱抱我
文章來源: 心雨煙塵2020-05-29 14:50:26


       在疫情橫行下,有誰又能逃避墨菲定律呢?
                         -題記

我在網上一眼看到了這張照片,人性與愛的光芒,直擊淚點。

在伊拉克,一個沒有媽媽的小女孩,在孤兒院的水泥地麵上,畫了一個媽媽。她小心翼翼地脫下鞋子,然後在媽媽的懷抱裏睡著了。。。

請把你的腳步放輕
莫將孩子驚醒
一個充滿陽光的夢境
撫慰著孤寂的心靈
地麵的冰冷
世界的血腥
在線條勾畫的懷抱裏
重享媽媽的溫情

默默地望著卷縮在地上的小女孩,所有思緒在疫情中變得更加敏感和脆弱。

昨天正好是母親89歲生日,在我記憶裏從來不曾在母親身邊好好的陪老人家過過一次生日。不孝女馬上抓起手機,
“祝媽媽生日快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長命百歲,後福無疆。世上隻有媽媽好;天之大唯有媽媽恩情比天大;”我一口氣把能說的祝福話一古腦兒都倒了出來,連歌曲名也用上了。母親竟然一直很淡定地跟著我輕輕地哼唱起來,然後一句,“儂今年啥辰光回來啊?”

記憶被拉回到三年前的博文。

2002年春節大年夜,中國人家家張羅著喜慶的氣氛。淩晨五點多,母親與往常一樣起床,準備著過年的忙碌。突然一陣劇烈頭痛想要喊叫隻能呢喃,想要站直整個身體卻不聽使喚立刻倒了下去。那年母親七十一歲。

25分鍾後,醫院顱腦CT片顯示: 左半球基底節區4.5 cm x 3.5 cm 核狀大出血。情況非常危急。母親有急症腦外科手術指征,而這當兒即使這樣大的教學醫院,大部分有名望的醫學專家都在歡慶傳統的中國農曆春節了。手術與非手術成活率都隻有50%。

我在中領館門前欲吃了一個閉門羹,大紅告示:農曆春節閉門三天。往後的日子,簽證就一直是我的心病。直到最近可以十年連簽,我心上的這塊石頭才算落地。

拿不到回國簽證,我雖心急如焚欲插翅難飛。我立即電話遙控國內,“馬上複查CT”以檢測腦內血腫是否有繼續增大活動性出血?所幸,血腫沒有變大。
“保守治療!”我毫不猶豫地作出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困難的決定—不做手術同樣有50%的生存希望,我安慰自己。 

母親是一個普通的幼教工作者,生性活潑開朗能歌善舞為人熱情,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琴;畫畫也每每不輸於人。退休後,她一邊輔導著幾個孩子的鋼琴課,一邊在裏弄裏做著文宣工作:歌詠比賽,黑板宣傳,家訪教育,社會安全,好像哪一樣都離不了她。

不記得那時家裏有什麽像樣的家俱,但是那台聶耳牌鋼琴卻伴隨我們渡過了多少快樂童年時光。很明顯,我姐遺傳了母親圓潤亮麗的嗓音,她的歌唱水平幾乎可與專業人員媲美;我妹至少也感染了一點音樂習氣會彈幾首鋼琴名曲;而我則五音不全太不家庭化了。光說那長相,我姐清麗甜美、溫柔婉約活脫是母親的翻版,我妹五官精致、大氣逸人則完全拿走了父親的基因。我則不像爹也不像娘。母親也自嘲自己本事大,三個孩子三個完全不一樣的麵孔。如果說遺傳基因並沒有在我身上完全錯位的話, 唯一可以告慰的便是自己快人快語的性格像極了母親。
 
母親的能幹和精明令我永生難忘;
母親的嚴厲和善良使我終身受益;
母親的勇敢和堅強一直令人咋舌;
母親的平凡和教養一身為人師表;

媽媽您用生命的乳汁哺育了我, 澆灌了我的成長之路  。“ 學會做事前要先學會做人” 讓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實現自我生存的價值。您還諄諄教導:“ 寧可人負我,我不可我負人。”  使我在今後的生活、工作中養成的大氣,有多大的委屈都能坦然麵對,不計個人得失。

如果我要抱怨老年癡呆的婆婆,母親卻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將心比心 ,每個人都有老的這一天。” 使我心服口服地明白照顧老人是我們道德承傳,讓我每天精心細致、無怨無悔地照顧著失去生活能力的婆婆。

媽媽,當女兒來到您身邊時,您全然不知。春節,中國新年這樣特別的日子裏,我在病床邊看您煩躁、掙紮,心如刀絞。雖然,有護工在場,我還是不放心。我要親自給您洗臉、擦身、端尿、清大便。半夜我不敢入睡,怕是耽誤了您每二小時的翻身。您不會張嘴吃飯,我握著您被針頭紮腫的雙手,數著靜脈點滴把心痛的淚水一起流進您的血管裏。媽媽,女兒要默默守候在您身邊,等待生命奇跡的出現。

在靠生命支持療法的漫長等待,精心護理和耐心守候中,第68天奇跡出現了,母親完全恢複了意識。她轉動著依然清澈的雙眸,在遭遇大腦左半側基底節的大動脈出血後,當她醒來發現自己右半身沒有知覺,不能動彈時完全崩潰。母親醒來後第一句話:“你們為什麽要救我?”是啊,母親今後的生活將麵臨著不會走路,不會吃飯,不能寫字,不能彈琴,不會唱歌,不會畫畫,不能教書,不能針線。睡著的世界一片無知,醒來的世界如此殘忍。母親陷入了壓抑茫然之中。這一刻,臨床醫學對生命的思考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在醫學發達較完善的美國,建立個人advance directive paper尊重生命讓人活得有尊嚴是自己在醫療規劃中清醒的時候所能做出的抉擇。

淚奔泉湧的瞬間,我不忘對生命演繹的重溫和解釋:母親!您是以自己頑強的生命力戰勝了死神來擁抱多彩的生活;醫學在這一刻沒有奇跡,而您的生命綻放了光芒!母親,活著多好!我依然可以在您麵前撒嬌,可以千百次地對您說:“媽媽我愛您!”

母親經曆了出血—昏迷—清醒—壓抑的大回轉, 以後的日子是一段非常艱難,重塑自我,意誌不拔,催人淚下的康複曆程。

在母親出血性中風後十多年裏,又遭遇右側股骨頸兩次骨折置換人工股骨頭和左側乳腺癌手術,每次我都害怕的以為您會挺不過去,可是憑著您的毅力都堅強地挺過來了。現在,您還自編體操每天增加鍛煉強度,您用左手學會了吃飯,穿衣,左手寫簡單的字。最讓我驚訝的是CT片左側腦內有這麽大的窟窿(軟化灶),母親依然思維清晰,做股票遙控操作我姐買進賣出毫不含糊,有時還能哼哼小調。我跟母親說:“媽,您老坐著不動沒人知道您是中風的人。”母親則會心地笑了。

“媽,您不動,我幫您照張像。”我從回憶中醒來,在與母親的視頻中,按下了快門。於是就有了張母親坐在滕椅上的照片,也是老人家每天的基本姿勢。家裏的保姆把母親照顧的很好,剛剛洗過澡,弄得幹幹淨淨。
“媽媽讓我抱抱您。”我在手機前張開了雙臂。
“儂就會喔空(隻說不做)”我姐特看不慣我喬模喬樣。每次探親回state,我都會哭得稀裏嘩啦,我姐說,“那是你付出的不夠多。”

“儂什麽時候回來?”滿是銀發的母親又追問了一句。在我離開的那一天起,她老人家就在倒數第二年我回家的日子。

我哽咽著說不清楚。就在早晨我離開病房前跟我們Staffing office溝通了一下。今年的假期怎麽辦?中美兩邊各隔離二周,我一個月的假期就泡湯了啊。我被告知,休二周隔離的假,公司不付薪酬。我一高興,好啊,我一個月的休假,回來隔離二周,後二周我當然不要工資,可以休6周了。馬上得到修正,如果知道要出境的休假總共隻能四周,後二周的隔離已經算進去了,而且不付薪酬,一個月後必須回來。我一下子掉入了海底二萬裏,心裏諒透了,心情抑鬱了。不過 Staffing office的人補充道,現在計劃天天在變,2~3個月後,誰也無法預料會是什麽新策略?現在變數這麽大,我沒敢告訴母親,疫情不知道還要熬多久呢?

疫情當頭,掉進墨菲定律(也叫倒黴蛋定律)不是還有:畢業季沒有畢業典禮的學生;婚禮沒有慶賀典禮的新婚燕兒;慘淡的經濟;倒黴的航空業;不景氣的中餐館;一蹶不振的股市;入不敷出的小業生;許許多多關閉的生意;各種各樣失業的人士;待在家裏焦慮不安的人們。。。

比起卷縮在地上救溫暖的小女孩,我有父母親,我很幸運,我還可以有個念想,遲早都可以回家看看。

後院的三角梅開的紅豔豔,突然看見有一枝掉落在地上,憐惜花朵的凋謝,我把它揀了起來,在桌上、椅上,裙子上盡顯了它最後的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