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做護士後悔嗎?
文章來源: 心雨煙塵2020-05-15 12:47:47

題記:當你徘徊在十字路口,你要告訴自己,下個路口應該直走!

                                  —王辛博


一股道上跑的兩種車,一個病房住著二類病人。

夜已經黑了,連天上的星星都藏不住探頭出來了。金發弱小的女人,使盡渾身解數,抱起床上浮腫圓滾滾的瞎丈夫,搖搖晃晃放進輪椅中幾乎踉蹌跌倒。
“趕快去幫一把。”我對邊上站著的lift tech(醫院搬運工)說道,心裏卻很矛盾,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我們仨人齊心協力終於把Ray塞進了輪椅。
“還是要走嗎?太太一個人怎麽能照顧你?”我看著眼前完全不能自理,連站立都很困難的Ray,再一次同情地問道。
“我說走就走!我們會有辦法解決的。”Ray一邊說著,一邊雙頰擠出了一個令人不易覺察的笑容。
“你會站嗎?你會拉嗎?誰能照顧你?”金發太太責備著丈夫愚蠢,又遷怒於醫院治不好丈夫。

58歲的Ray有著68歲憔悴的臉和78歲病體。他還真不能站,糖尿病已經使他失去了一條腿;他還真不能拉,不能拉尿。嚴重的糖尿病不隻燒瞎了他的雙眼,截斷了右下肢,也摧毀了他的腎功能,他在腹膜透析上,太太就是他的全職護理。

他是我院有名的“待不住。”每次從急診室開始就想逃之夭夭。他的腹膜透析管堵住了,腹痛來到醫院,細菌在他的腹腔裏橫行霸道並發了腹膜炎,惡心嘔吐來到急診室,一袋抗生素和一針止吐劑後,自己簽了AMA(against medical advice ),讓太太把他接回家。剛到停車場,一陣腹痛襲來,又回到急診室來打止痛針,最後不得不入住病房。剛剛換上新的腹腔透析管,呼吸急促,心髒開始像脫韁的野馬奔跑,持續的不能控製的房顫,心率跑到160次/分,Amiodarone靜脈滴注後,呼吸通暢了,心率剛剛趨於平穩,Ray一個電話又把太太叫來接他回家。

新冠疫情下的病房,誰都不能有探訪者,Ray太太卻被破例地允許進入病房把自己的先生接回家。因著醫院的政策,簽了AMA的病人醫院不能協助病人出院,任何引起病人可能致死的原因自己承擔,醫院概不負責。

我站在醫院的走廊上,目送著這對互吵互怨的夫妻漸漸遠去。金發女人最後怎樣才能一個人把臃腫的丈夫抱到車上?她一個弱小的女子怎麽每天麵對這像石頭一樣又重又頑固的先生?唉,不用兩天,Ray一定又會回來的。

一陣急促的鈴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又是他,15床的Oliver,他不是嫌房間太冷就是太熱,永遠滿足不了適合他的溫度。63歲的他酗酒、肝硬化伴腹水,急性腎功能衰竭。裝了血透Quinton 插管,連續緊急腎洗後3天,奧利弗突然決定不要活了,把自己變成了CMO(comfort measures only)拒絕一切治療。
醫生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死權,不洗腎了把管子拔掉吧。”
“不!”奧利弗拒絕了,”是我身上的都不能碰。”
他已經停止了一切藥物治療和實驗室檢查,肚子漲的像個氣球越來越大。
醫生說,“為了舒服,抽掉點腹水吧。”
“不!”奧利弗說,“腹水是上帝給的,要走,也要帶著腹水一起去見上帝,”
醫生說,“好吧!在醫院我們什麽都不能為你做請你出院吧。”
“不!”奧利弗又說,“我來了,就哪裏都不去,直到上帝把我接走。”他要死在醫院。

一邊是不願住院的病人;一邊是不肯出院病人;但本質上他們都拒絕醫治。我夾在中間,我的工作是什麽?我能幫到他們嗎?醫療起什麽作用?醫院真能救人嗎?如果病人拒絕治療,我的工作還有意義嗎?種種挫折感襲來,與其說麵對新冠的艱難,不如說每天麵對這樣的病人木然和無奈。

說起護士,亞裔人對此褒貶不一的職業,在中國人眼裏視為打針吃藥服侍人低三下氣工作,在菲律賓眼裏卻自豪高尚的洋洋得意。在美國當今找工作不容樂觀的情況下,許多人認為做護士工作穩定,收入不菲, 也有越來越多中國家長鼓勵自己孩子讀護士。而我以一個中國的醫生走入美國醫院做護士的親身經曆對護士職業欲有說不盡的酸甜苦辣,道不完的崇敬和難忘的感慨。

投護士職業所好,走入護士生涯純屬偶然。在我出國時,已升上了國內某大城市著名醫院的主治醫師,真幹的熱火朝天。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嫁給了屬豬的,90年代早期一定是隻要愛情不要麵包,隨著豬先生來到美國。要不是我家豬先生一到美國就對她的土地產生親和力,找捷徑繞過曲線,讓我讀注冊護士(RN)直奔綠卡而去,我是端端不會對“護士”有這麽多的刻骨銘心。

在我印象中,讀書不難,考RN執照也不具挑戰性而實際工作卻是藥材店裏的揩台布,揩來揩去都是苦。令我真正感到RN這份工資不低的勞力勞心活為什麽美國人毫無興趣而專找我等人落井下石。今天以我在美國醫院二十多年的工作經曆,跟著美國醫療體製運轉,護士以她獨立能幹,溫柔奉獻,靈心慧性的形象在我腦海裏全部刷新。

在我剛拿到綠卡時,也曾經想過要去考Board,參考書就放在眼前的桌上,正準備下一輪的轟炸。忽然傳來豬先生公司的裁員,先承擔起生活中開門七件事。這人啊,人!很有惰性滿足於現狀,以後又有多少次回轉, 多少次猶豫,多少次夢絮雲繞都一次次與我擦肩而過,懷有的是夢想,缺乏的是挑戰。惰性使然。

美國人對生命的尊重是一切的首位,而美國醫院住院病人一開始的命運就交到了護士手裏可見護士使命感責無旁貸。以我的眼睛看醫院,我感到美國護士素質良莠不齊,有些人身處臨床卻沒有critical thinking;遇事容易急躁緊張;行事散漫懶惰偏執;女人堆裏事非多也經常充插於耳;還有我們那批早期出國學醫改行的同學中做護士的卻寥寥無幾,除去放不下身架,對體力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在國內我隻是一個專科性特別強的醫生(專精自己領域), 因此剛開始做RN很不適應,感覺一定是哪裏得罪了上帝要我來吃第二遍苦,而且physical and mental stress 隻讓人感到這不是一般素養的人能夠承擔得起的。

當年我在美國由醫學轉為護理學的掙紮,苦悶,無耐,崩潰的情感,在一邊邊讀著南丁格爾故事中感悟,覺醒,認可,奉獻,磨練,在她高貴的血統中尋找著照顧病人最神聖的良知。一路走來雖是忐忑艱辛卻也充滿喜樂心得。感動著南丁格爾的故事為自己的選擇找到了一個最好的護身符。

剛剛過去不久的5月12日是我心目中女神的生日,是全世界護士的共同節日,以緬懷和紀念這位偉大的女性。她的成就激勵廣大護士繼承和發揚護理事業的光榮傳統、以“愛心、耐心、細心、責任心”對待每一位病人、做好治病救人工作。

南丁格爾生於一個名門富有之家,家境優裕,她的父親威廉·愛德華是一個博學、有文化教養的人,是一名統計師。母親芬妮·史密斯,也出身於英國望族,不但家道富裕,更是世代行善,名重鄉裏。南丁格爾自幼便在家庭裏接受良好熏陶。南丁格爾年輕時,過著十分優越的上流社會生活,隨時有人服侍,活在舞會、沙龍,以及與貴族們的周旋之中。雖然表麵看來是令人稱羨之生活,但南丁格爾內心卻一直感到十分空虛,覺得自己生命活得毫無意義。母親對她很不滿意,因為她無意於婚姻。她在當主婦、文學家、護士三者之中遊移不定,最後不顧父母反對,一直到她決心選擇為人服務的護士,當作自己一生的天的天職後,她才強烈感受充實的生命意義。1860年,南丁格爾用政府獎勵的4000多英鎊創建了世界上第一所正規的護士學校。隨後,她又創辦了助產士及經濟貧困的醫院護士學校,被人們譽為現代護理教育的奠基人。戰爭期間,每個夜晚,她都手執風燈巡視,傷病員們親切地稱她為“提燈女神”。

她的一生,曆經整個維多利亞女王時代,對開創護理事業做出了超人的貢獻。她畢生致力於護理的改革與發展,取得舉世矚目的輝煌成就這一切使她成為19世紀出類拔萃、世人敬仰和讚頌的偉大女性卻終身末嫁。南丁格爾逝世後,遵照她的遺囑,未舉行國葬。後人讚譽她為“傷員的天使和提燈女士(神)”;“提燈天使”。

弗洛倫斯.  南丁格爾您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護理工作最獨特的功能是協助病患及健康的人預防疾病、減輕病痛、恢複健康或促進健康,它是結合科學、倫理與藝術的一門學科,因此,護理人員必須不斷的自我充實,以培養護理人員事業的素養和樂觀進取的精神。護理戰線上的“白衣天使”以較強的事業心和高度的責任感,把真誠的愛心無私奉獻給了每一位患者,學習和發揚近代護理學創始人弗洛倫斯·南丁格爾的精神,“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現在已能坦然麵對,多年的臨床現實讓我懂得:做護士一定要有一顆寬厚仁愛的心;有一張溫柔同情的嘴;有一雙耐心觀察的眼;有一對靈敏鑒別的耳;有一個清醒分析的頭腦;有一雙勤奮能動的手腳;你才能真正做好自己,做個名副其實的天使,沒有這樣的心裏準備就不要挑戰自己,病人的生命在我們手裏。

今天麵對新冠的多發、多奇、多變、撲朔迷離的病理,最新消息:嚴格地說,意大利病理學家發現得 Covid-19的主要死亡原因是血栓形成,而非肺炎!因為該病毒不僅會殺死這種類型的肺細胞,而且會利用炎症性風暴產生內皮血管血栓形成。如同彌散性血管內凝血一樣,(血栓形成)肺部受到的影響最大,但也侵蝕心髒,中風和許多其他血栓栓塞性疾病。 因此,抗藥性的方法是使用抗生素,抗病毒藥,抗炎藥和抗凝劑。也有研究顯示,嚴重缺乏維生素D的新冠患者,產生重大並發症和死亡的概率,是體內含有充足維生素D的患者的2倍。

而美國的樂觀開放政策正在波濤澎湃, 福兮醫生(Anthony Fauci)國家過敏和感染研究所主任,在參議院有關新冠疫情的視頻聽證會上作證:第二波爆發在路上,在路上。。。

在covid-19疫情襲來時,有的護士提早退休了,也有部分人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不來上班。身邊總有人問我,“為什麽還不退休?”什麽都來不及細想,也沒有什麽遠大誌向,於我已經很自然接受了命運的挑戰,從來沒想過現在要離開病房。

我曾玩笑跟豬先生說,在我百年後,我的墓碑上會刻著:中國的醫生,美國的RN就在你腳下,小心不要踩著她,一定會痛喔。

對自己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要很堅定,也不要後悔!—王辛博

 

橋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