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安門清潔工到北京大學--我在1977年的銳變 (圖)
文章來源: connexin262013-07-17 06:56:54

再回首——— 我的一九七七

       恢複高考的消息是那天下午在大街上聽說的。七七年十月我已在中國最著名的街道———長安街上當了十個多月的清潔工。一對不太年輕的男女從我的掃把 邊走過,熱烈地談論著當時還算是內部的消息,“要恢複高考啦!”我的頭嗡地一響,忽地抬起頭, 那男人眼裏閃爍著光芒。我握著掃把的手瞬間冰涼,下意識地靠近他們想聽清楚一些。那女的斜我一眼:掃地的,看著點兒。我才知道我的掃把已經掃到她的腳上。一定是因為聽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今天路人的態度客氣很多。看著他們激動地遠去,我站在屬於我的那個地段上亂了心思。

            分配來做清潔工比起兩年前在延慶山裏插隊,除了勞其體膚的繁重,更添上了勞其心誌的困擾。是七七年元旦那天開始上班的,跟著師傅來到俯佑街這個相對清靜的地段,這算是對新工人的照顧。我對這裏並不陌生,一側是我們中國的國務院,另一側是我的小學———文革前的豐盛小學三部,現在的光明小學,十分顯赫的一所小學,出過不少風雲人物。我正低頭掃著我小學的外圍,不知何時身邊就跟上了一群同我年齡相仿的小子,圍著我調笑。我的隻剩一顆門牙的老師傅挺身護我,斥道:“你們這麽大小夥子怎麽不學點好呢!”“是呀,我要是學好我就不來掃大街了。”他們嬉笑著,朝我身上的清潔背簍中扔汙穢的東西。當時湧上我眼中的不是淚而是血,我握緊掃把想要維護清潔隊的聲譽。師傅終於喝散那群小子,自語道,“這姑娘以後可怎麽辦?”

 自七七年十月那個道聽途說的下午,我肩上的清潔背簍裏裝的就不僅僅是垃圾了,它還裝載了中學語文,數學,物理,化學課本,及一切我可以找到的複習資料。這個垃圾箱盛載著我的夢,承載著我的未來。從那個下午之後,電報大樓的鬆牆下就成了我複習的好課堂。長久以來,大學對於我,隻限於高山仰止,雖不能至,心始終向往之。而今高校大門一夜間轟然洞開,沒有不拚命的道理。

            隻有個把月的複習時間,高考的大日子就翩然而至。翻看當年的日記,高考當天赫然寫著幾個字,“不成功,則成仁。” 考試那天,我的確懷著赴刑場的凜然。考場竟然也是所傳說的那樣,由軍人武裝看守,三步五步就設一崗一哨。沒有被監視的窘然, 隻有被保護的驕傲。十多年來,知識何曾得到過著樣的捍衛。

還記得當年的作文題,“在這戰鬥的一年裏”。我閉目靜思,就看到寬闊的十裏長街,十裏長街上數百個黎明晨曦,數百個黎明晨曦中背著清潔背簍的十幾歲的自己。教室裏突然一陣騷動,一個女生暈倒了。難道她也看到了她自己?顧不上別人,筆起筆落,成就一篇。

 已經不記得發榜前夜是否入眠,隻記得發榜當天我仍然清掃我的路段長安街。中午回隊午飯,接到媽媽電話,小心地告訴我,有人接到錄取通知書了。我無心吃飯,給總部撥電話。電話知人心,全不占線,一撥就通。我怯怯地問,“王隊長,錄取通知書來了麽?” “來啦。”隊長拖長了聲說。 “有誰呀?”“有呀。”“真的?哪個學校啊?”“北----呀。”“啊!我現在去取。”“下了班在來。”

等啊,等。 隻覺得那天電報大樓報時的鍾聲響得格外晚。

一路闖紅燈,不到十分鍾就騎完平日十五分鍾的路。一頭撞進隊長辦公室,拿到那紙薄薄的錄取通知書,從前往後匆匆讀過一遍竟看不真切,從後往前又讀一遍。這樣翻來覆去將那頁紙讀了幾遍,才聽到隊長一直在說些什麽,胡亂應了,將錄取通知 小心貼胸藏好,轉身出了清潔隊的大門。

命運在轉身間翻覆。

出得門來竟不敢再騎車。我一定不能在今天被汽車壓死 我一再大聲對自己說。推著自行車一路奔跑回家,房間裏已擠滿道賀的人們。

就這樣我舞著一把長柄的掃帚,為自己掃出一條通向北大的路。那天的日記隻是一句借來的詩,“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

 三十年過去了,我既沒有成仁入地獄,也沒有乘風進天堂。此後的生活再沒有那樣的大起大落,一步步走來,從東方到西方,從年少到白頭。聽風聲水起,感日月風寒。雨夜無眠,忘不了的從前便千徊萬轉。於是,稍有閑暇,爐前燈下,給一雙小兒女講過去的故事,講一個普通的靈魂究竟能夠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