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醒過來了，心髒跳得忽快忽慢的，讓她有些吃不消。老太太就想：差不多了，自己要走，也就在這一兩天嘍。

老太太就想起了和老頭子這一輩子的時光。

年輕時，老太太是四鄰八鄉有名的美人兒。說媒的人，踏破了她家好幾道門檻。可是她早就心有所屬。她，看中了村中那個小學校裏唯一的教書先生。那是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長得很好看的一雙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滿滿的笑，讓人心醉得不行。

誰知那一年，她父親去外麵采辦年貨，回來時遇到了土匪。危急關頭，被一個五大三粗的過路客舍命救了下來，還替父親挨了深深的一刀。在她家裏養傷的時候，她在床前端茶遞飯，是完全出於報答這個陌生男人對父親的救命之恩。

這個漢子傷勢漸好時，就開始忙裏忙外的，幾乎包攬了所有的農活和家務活，把她的父母給歡喜得不行。後來，她就漸漸地忘記了那個皮白麵淨的教書先生，有一天跟那個漢子拜了堂，從此安安心心地過起了小日子。

新中國成立，三年自然災害，十年文革，改革開放，風風雨雨一路走來。兩個人相依為命，生兒育女，就到了現在老態龍鍾的樣子了。

實在不容易啊！

還記得那一年秋天，二小子要上學，學費成了問題，家裏也好久沒見到葷腥了。老頭子在屋裏坐了很久，然後起身說，去找人借。找誰借？其實他們在那個城市，一個親戚也沒有。寥寥的幾家朋友，也都是一窮二白。誰知到了晚上，老頭子果然就帶回來了兒子的學費，手裏還破天荒地拎回了一隻活雞！

可是，她在晚上給老頭子換衣服時，卻發現了袖彎裏有淡淡的一點血跡。她趕緊去看熟睡中的老頭子的胳膊，就看見了他肘彎處有一個醒目的針眼，還有好大一片淤青。

老太太這樣想著，眼睛裏就漸漸地潮濕起來。忽然，就有些孩子氣，輕聲問躺在旁邊暖椅上的老頭子：“如果有下輩子，還願意和我做夫妻嗎？”

老頭子愣了一下，就展開滿臉的核桃紋，笑得很神秘：“不一定嘍，如果下輩子我托生成了財主大官，那就去找你，讓你好好地跟我享享福。如果還是這麽窮，就不嘍，我去幫著你找一個有錢的人家。我呢，就住在你家附近，遠遠地看著你，隻要你過得好，就行了。”

老太太就突然愣住了。眼裏的淚，就無休無止地流了下來。過了很久，老太太深情地說：“老頭子，我要走了，再抱我一次吧。”

老頭子就慢慢地起了身，輕輕地把老太太摟在懷裏。老太太就在老頭子耳邊，呢喃著說：“老頭子，下輩子，咱還做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