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悉達多去郊遊
文章來源: 夕陽影裏一歸舟2017-04-28 19:18:58

春天的暖陽落在地上,癢癢了腳跟,必須出去蹭蹭。貓了一冬的懶筋,一根根地抽掉。看石頭和樹皮上的青苔,心裏也開始長草。

去哪裏?哪裏都想去。查查日曆,對一下穀歌地圖,哪裏都去不了。眉毛擠到一起。

有了,加拿大。隔壁過去就是,當天就能來回。手裏握著一張免費的加拿大公家公園年票,都入四月了,還沒啟用。加拿大沒有美國國家公園那樣的護照本,否者我也收集一個個郵戳去。

給自己煮了一大碗麵條,吃得肚子溜圓,又裝了一小袋吃喝帶路上。換上徒步鞋,裝好相機鏡頭和附件,揣上護照信用卡和零錢,裝完車,又回頭拿了一本書,薄薄的《悉達多》。

GPS帶我上大橋,上一次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開在溫莎陌生的街道,這個我曾經四年多的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美加兩邊跑。2004年夏天告別溫莎,也告別了一段歲月。在河邊踱著步,鼻子有點酸。時間像火車,越開越快,生活過的地方,連我自己都開始陌生。我在別人的心裏,是否比火車還快?

唉,歲月是把殺豬刀,我比豬還小。

邊防關卡的工作人員照例問了“你從哪裏來,你到哪裏去”的問題,每次我都會慌張甚至心虛。這樣的人生大問題,你能用一句話回答嗎?好在邊防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舌頭亂跑一通後,被放行。過了大橋,過了美加邊境,手機換成飛行模式。好像真的在跑道上疾馳,把自己完全交給了GPS。數著路上的農倉,沒有抽芽的麥田,路上的溫室怎麽這麽多?安大略,是加拿大的糧倉,也是世界的糧倉,機械化兩層樓高的大排溫室裏,種的蔬菜水果,不定跑到我婆婆家的飯桌上呢。

想七想八有些想多了,這輛陸地上的飛機迷糊起來,GPS不認鄰居家的路,變成啞巴。花了半小時,沿著大溫室,兜個大圈,才回到原路。GPS也回過神來,開始嘮叨。

下午4點左右到達目的地霹靂角。離開美國時,我一路向東向南。溫莎在美國底特律的南麵,信不信由你。霹靂角是加拿大的最南端,細長白沙攤,切入湛藍的休倫湖中,宛若魚刺。魚刺再往南一點,是霹靂島,像被魚刺挑起來又不小心滑落的一塊肉。這塊肉稀稀拉拉地散在水中,成了美國俄亥俄的諸多小島。

沼澤地的停車場總是車輛最多,去紮個堆吧。背上近20磅的攝影包,走了一圈木板路,權當郊遊鍛煉身體。沼澤地上的木板路,其實也見不到多少人。別看停車場淨是車,下來的人,如鹽花一樣,灑灑就不見了。我邊走邊東張西望。沼澤地有些地方是焦黑的,幾天前起火燒了,出發前還擔心公園關閉。據說是自然火災,天氣使然。還好,看來及時控製住了,伸手之遙的草燒沒了,木板卻安然無恙。這個季節,這個水澤,應該有許多水禽和鳥類,這場大火嚇跑了大半。

登瞭望台西眺,晴天遠闊,心也開敞。看到一對鳥兒,在天地之間,仿佛它們身軀,托起了天和地。唉, 哪裏是“仿佛”,生命是萬物之靈,天地因它們而寬廣。

瞭望台上許多遊客低著頭,我跟過去,看到密密麻麻的魚兒,躺水底紋絲不動。後來我在平地上也張望魚群,很難看清,蹲下去盯著看也許能找到幾條。登高,原來還可以深察,難怪幾百米上空盤旋的大鷹一猛子紮下來,一抓一準。“這叫什麽魚?”我問邊上的一個遊客。“太陽魚”,我將信將疑。快離開沼澤地的時候,一陣嘩啦啦,我回頭,看到什麽東西齊齊躍出水麵,滑翔了幾秒鍾。”怎麽啦?” “他們出來曬太陽呢“,這下我篤定有人哄我,我土老帽,也不帶這麽蒙我啊。 “你開玩笑吧?” “它們是跳出來曬太陽。”

也有人,也有魚,和我一樣出來蹭腳跟和抽懶筋?

這趟春遊的真正目的,是那個尖尖的魚刺。一直往南開,開到不能開。停了車,背著攝影包,提著三腳架以及吃的,再步行。十幾年前和父母一起來過,印象中的場地比眼前看到的大得多。原來記憶也會縮水。

魚刺被水淹了許多,湖水一波波在漲,東一浪西一浪,兩兩交匯,匯在一處。倒下的樹幹,如魚骨,躺在沙灘上。稀拉的遊人,來了又去了,踮腳站在最後一角幹沙地上,濕了點鞋就跳跳地跑了。對大自然畏懼,比不畏懼好。當年兩個孩子,就這樣被卷走,一個生還,一個歸西。

一家中東父母,帶了孩子鏟子和桶子,來玩沙。一中年華婦,在石頭邊左轉右擺。許久,我遠遠回頭,見她換了兒子當攝影師。手機哢嚓,讓人聯想到微信上的吃瓜鏡頭。見到一位摩托哥,拎著頭盔,捏著手機,走向天際。是否發給遠方的那一位,看看自己在“天涯海角”的模樣?

離日落尚有一個鍾點 ,坐下讀書,讀悉達多的流浪,讀王子在舍衛城聆聽佛陀授義,讀他離開人群孤獨地去尋找心靈的安寧。黑塞從德國跑到加拿大,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跑到二十一世紀十幾年代,跨越了90年來給我說道。我在這個魚刺公園,看到人和水,潮來潮去,赤日換月牙,沒有一樣是住的。人間沒有巧合,隻有因緣。

夕陽西沉,架起三角架開始工作。一個學生模樣男孩子跑來問:“你剛才拍我了嗎?” 給他看了我的片子,我說:“你過去站石頭上,我再給你拍一張。”晚上,看到他發朋友圈說:“媽媽,我在天涯海角,我想家了。” 我給他拍的幾張照片,就是他高高站在石頭上,西望。

一直一直往西,就是家。

沙灘很軟,俯身撩水,水尚涼。太陽落到地平線以下,天空更絢爛,連拍岸的水也粉紅帶紫。星辰日月歸天,一湖涼水歸我。

止筆於2017年4月26日 美國西花草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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