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子--紀念二十四年的愛情(小小說)
文章來源: yuchengongwu2013-06-04 16:32:36
芯子
紀念二十四年的愛情(小小說)

作者:與塵共舞
 
這是大四的化學課,稀稀拉拉的,就那麽幾個人,個個萎靡不振地低個頭。芯子看了看表,見離下課還有十分鍾;她不安地合上筆記本,就盼著教授宣布下課。好友鄭玲在一旁捅捅她的胳膊,說:“芯子,聽說這幾天廣場隨時都可能戒嚴,你們大明每天往那兒跑,可得小心啊!”芯子有些煩躁地說:“他瘋了,我不管他!昨天晚上,他用被單做了杆大旗,和幾個男生又去了,聽說今天早晨才回來。剛才我去過他宿舍,還睡著呢!……”這時,下課了,芯子匆忙起身,向食堂相反的方向去了。
芯子雖然嘴上說不管大明,可心裏卻放不下他:自大遊行開始,他們倆人就時常吵嘴。原因很簡單:因為去廣場的事。芯子的家是北京的,她是家裏的獨生女,父母愛如掌上明珠。他們怕女兒出事,每天分頭來學院,監督芯子的行蹤,反對她和男朋友大明去廣場。父親反複提醒他倆,說學生的愛國熱情是好的,但按目前的事態發展,如果學生持續不讓步,結果可能很悲慘。芯子的父親還提醒大明,他是外地的,更不能因為去廣場的事而影響他留北京。可大明根本聽不進芯子父親的勸告,說如果國人都象他那樣明哲保身,中國的民主就沒有希望了;不僅如此,他還向芯子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她再阻止他去廣場,兩人就分手。芯子哭紅了眼睛,她不知該聽父母的,還是該聽大明的。父親見她猶豫不決的樣子,幹脆把她強行帶回了家。芯子在家茶飯不思,如坐針氈,就向父親寫了保證書,說不去廣場,昨天才被允許返了校。
芯子忐忑不安地來到男生宿舍樓,上了二樓,在大明的宿舍前徘徊,不敢去敲門:目前,留守學校的人已經不多了,象她這樣的“瞻前顧後派”,有些被人瞧不起。她看見走廊上走過來兩個男生,義正言辭地議論著什麽,而且提到了“清場”二字,芯子怕了:她怕大明不管不顧地又去了,她怕他一去就回不來了,她怕自己永遠失去他。芯子忍住心慌,顫抖地敲了門,隻見從裏麵伸出來一個頭發紛亂的腦袋,係著根紅帶子。是大明!芯子懸起的心放了下來。
“你怎麽回來了?你跑到‘前方’來幹什麽?!”大明打了個哈欠,剛想關門,睡眼惺忪中,他見芯子哭了;他有些不忍,說:“你別哭啊,你一哭,我的心就軟了。”然後,他拉了芯子的手,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裏,說:“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芯子憂心忡忡地問:“聽說今晚要‘清場’,你……還要去嗎?”大明拍了拍她的肩,說:“當然,越往後,越關鍵……”芯子覺得嗓子眼發幹,她鼓起勇氣,說了句違背保證書的話:“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嗎?”大明愣了,半晌,他緊緊地摟住芯子,感動地說:“可你父母……就你一個女兒……你不用去……明天早晨,我來找你,咱們去你家,我向你父親陪個不是……我對他老人家……不恭了……”芯子見大明身上的白背心已經變成了汗黃色,說:“那,你換件幹淨的衣服,咱們出去走走,行嗎?我們很久……沒有一起散步了……”大明翻起背心聞了聞,傻笑著說:“我這樣子的,在廣場上,還算幹淨的哩!”說完,脫下背心,露出健美的肌肉,芯子忍不住抱住他,抽泣地說:“大明,我愛你。你……千萬不能出事……記住,你畢業,還要留北京的……”大明爽爽地說:“當然,留北京,還有,娶你,賺錢,養家,生兩個兒子……”隨後,他進去,換了一件雪白的襯衣,挽著芯子的手,去了他們第一次約會的玫瑰花園。
晚餐後,大明就帶著他宿舍的全體男生,騎著單車,扛著那杆被單做的大旗,上路了。那晚,月朗星稀,芯子跟著同宿舍的女生,去了學院附近的十字路口。她呆了:她看見了解放軍的方陣了;她看見大兵扛著槍,真的汗流浹背地進城了。她和同學們不顧一切地攔住隊伍,把他們圍住,苦口婆心勸他們不要去廣場。芯子雖然說不清她為什麽不讓解放軍進城,但她知道大明還在廣場,而帶槍的大兵萬萬不能去,否則,大明就可能回不來。整個晚上,芯子的嗓子說啞了,腿跑酸了。平生,她第一次聽見砰砰砰的槍聲,那麽近,那麽真;她第一次看見身邊的同學中彈流血,那麽近,那麽真。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了男生樓,連門都沒敲,就進到大明的宿舍:可是,沒有人,宿舍裏一個人也沒有…...全去了……全去了…… 可沒一個回來……沒一個回來……她四肢發軟地坐在大明的床邊……突然,大明宿舍的兩個男生跑了進來,臉色蒼白地說:“太可怕了,全是血,全倒下了……連我的單車,都倒下了……”芯子急忙抓住其中一個男生的胳膊,劇烈地搖動著,乞問道:“大明,大明呢?他在哪兒?……你說,他沒事,他沒事!”那男生顫抖著說:“我們在一個胡同裏……散了,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你再等等吧,他或許沒事……沒事……

       就這樣,芯子等著,她等了一天,兩天,三天,……一年,兩年,三年……一直等了二十四年……每到那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她就會返回學院的花園,坐在那裏,感覺自己靠著大明袒露的胸脯,聞著他身上的汗味……就這樣,她一直等著,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