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買電視

1972年文革進入下半場，嶽父家早早得到落實政策，銀行退還的存款不少，分到妻的名下還有幾萬元現金。

可是在那個時候，有錢也買不到暢銷的工業產品。天津上海生產的自行車，手表，縫紉機，黑白電視機都要有工業品供應証，才能買到，否則隻能望洋興歎了。

夏末的一天，我去一位長輩家裏拜訪，提到想買電視機的事，正好他家來了一位親戚，我稱之為劉表叔，他是包六中的物理教師，從包頭回來渡暑假。聊天中告訴我：“天津生產的14寸北京牌825型黑白電視機，在包頭可以隨便買，包頭百貨商場有貨陳列，似乎不要工業証，標價420元人民幣。” 我將信將疑，隨即拜托劉表叔，回去仔細問一下，給我個準信。

九月中，劉叔叔來信了：“北京牌14寸電視機的確有售，不需要工業品購買証！” 據說是內蒙古用草原上的肥羊換來了天津市生產的北京牌電視機，數量充足，有人民幣就可以買到。

我告訴妻子這個好消息後，就準備向廠領導請假。這時正好聽到我廠的一級司機兼駕駛教練於師傅透露給我另一個好消息：“最近，廠裏要派車去包頭提貨（急用的汽車另件），會借用儲運隊的大轎子（救護車）去。


（停在南池子南口長安街上的大轎救護車和我們一行）

我一聽，趕快去向車間主任請假，理由是跟車去包頭，順便看望在烏拉特前旗插隊的表妹。這個表妹是我大舅的女兒，插隊前就住在天安門旁邊的南池子。大舅媽在南池子口擺攤賣大碗茶。廠裏的司機師傅去北京辦事時，常在天安門前歇腳，在南池子三座門口喝茶，早和他們一家混熟了。我的請假申請沒費什麽周折就批準了。

我也算兩個修理工之一，萬一換個輪胎，添補汽油、機油，小修、保養就是我們的事了；還有兩位專職司機，一位采購員，一共五個人。往返要開約一千五百公裏。那時沿途沒有加油站，車上自帶兩個55加侖大汽油桶。裝滿油可以直接跑到包頭。

行前，一位天津的小同窗，請他的家長寫了一封介紹信，讓我可以投宿在包鋼宿舍，還帶了些天津的特產給他的包頭老鄉。一切準備就緒，明天上路。

一早出發，第一站就是北京南池子南口飛龍橋胡同，我和大舅媽打了個招呼，她當然喜出望外。正在旁邊的15歲的小表弟聽說能見到姐姐，立刻蘑菇我說：“帶我一起去吧！” 我和於師傅一商量，他說：“沒問題！半大小子，可以就睡在大救護車的擔架上。”

一行人稍停片刻就再出發了。解放牌五噸卡車改裝的大救護車，動力充足，出了居庸關就往張家口方向疾駛而去。於師傅以嫻熟的駕駛技術一口氣衝上十八盤（連續灣道），闖到海拔兩千多米的壩上高原，塞外風光撲麵而來，戈壁草原、藍天白雲，風吹草低見牛羊，一路平順，當天傍晚住宿張家口。

（八達嶺居庸關）

第二天一早，繼續一路向西，直奔集寧而去，大約中午時分進了城，在一家寬敞的火鍋店打尖。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司機和修理工都是於師傅的弟子，剛剛考下來駕駛執照不久的我們，商量好了就在這裏辦個謝師宴吧。要了一個大號的菊花火鍋，外加充足的口北肥羊肉片，還有幾個配菜。不一會兒，端上桌來一個古色古香的紅銅大火鍋，揭開環狀鍋蓋，十多種山珍海味放射狀排列成一個大圓圈，真似一朵盛開的菊花。浮在滾開的白菜粉絲湯上麵的海參、魚肚、魚丸、雞蛋餃……，不可小看塞北的餐館，那時也不缺水發的海產，大家風卷殘雲般一掃而光。再找補幾斤肥羊肉片，就著熱火燒，大家都吃焗了！


（照片3: 菊花火鍋）

吃飽登程，一路向西，看著晚霞，追著落日，還是沒能趕到包頭。天黑之前住店休息。

第三天上午到了包頭青山區，兵分兩路。廠裏的采購員大李師傅，人高馬大辦事痛快，把我和小表弟放在包鋼宿舍。他們就直接去了包頭環衛汽車隊提貨辦事了。

我們經天津朋友結紹，找到包鋼宿舍大樓一戶人家投宿。

一進小區注意到一個奇特景象，剛剛十月份，這裏已經有些寒意，夜裏應該會上凍了。滿院子都排滿了窩頭形狀的土包。它約有兩米多高，底部直徑約有1.5米。靠地麵還開著一個半人多高的小門。光看外麵，還真想不出來這麼多土包包是幹什麽用的？

上得樓來，見到單元的主人，他還是包鋼的一位領導。交付了天津朋友帶來的信和物品，轉頭又看到院子裏的土包。我指著它，趕快請教：“那是做什麽用的？” 主人微笑地說：“那是我們的煤窯和菜窖，一家至少一個。下麵存煤，上麵放大白菜。” 一語點破謎津，原來如此！

借用主人的電話給表妹所在的兵團打通電話，約好明天過來相聚。又和包六中的劉表叔聯係上，定好明天去包頭百貨大樓買電視機。


（天津生產的北京牌14吋825型黑白電視機）

我的小表弟久聞包鋼大名，對煉鋼過程特別感興趣，不知道怎麽和主人的兒子嘀咕的，飯後天黑了，他陪我們一起去看出鋼。第一次見識了真正的鋼鐵洪流，火樹銀花！主人的兒子指著冒著熱氣的鋼渣，神神秘秘的對我們說: “這些鋼渣比鐵礦石還值錢, 讓日本人買走了不少！” 回家後，聽主人介紹：“日本人買鋼渣，是因為我們包鋼用的礦石裏含有很多稀土元素，富集在鋼渣中。我們自己的技術還提煉不出來。”

小表弟倒是聽了進去，從此立誌要努力學習，掌握先進技術。文革後立馬考上清華大學，畢業後先當助教，又出國讀博，成了棟梁之材。這是後話了！

第二天，我們先到包六中，見到了劉表叔，他一個人住在學校的單身教工宿舍。房間不小，還算整潔，就是到處都是書，他好像住在書堆裏。小坐之後，他陪我們一起去包頭百貨商場。

到了百貨大樓前，表妹也到了，她一早從烏拉特前旗趕了過來，姐弟相見分外親切。我們先在百貨大樓下麵的餐廳好好吃了一頓，然後一起上到三樓電器部。

劉表叔領著我們來到賣電視機的櫃台前。果然，上上下下擺著好幾台天津電視機廠的名牌產品 — 北京牌825(14吋）黑白電視機。

沒費什麽口舌，交錢提貨。一個四四方方的大紙箱交到我們手裏，我們用帶來的繩子把紙箱五花大綁好。 回過頭來，千恩萬謝劉表叔。

在表弟、表妹的幫助下，拎著箱子直接上了公共汽車，來到包頭火車站，買到包頭 — 北京直通快車。他們把我送上回程的硬座車廂，停在一端的列車長席前。整節車廂空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我們正好把大紙箱放在方桌麵下我的腳前，一切妥當了。

表弟表妹和我依依告別之後，姐弟倆在旅店住了一晚，於師傅和我的同事們接上小表弟，送他回到南池子。表妹回到烏盟兵團後，又過了幾年，考上北大，回了北京，這也是後話了。

我自己拖著一個大紙箱????在北京下了火車，正在月台上發愁，怎麽回天津時，妻從天橋上跑了下來，原來她收到劉表叔打來的長途電話，知道了我上的車次和到北京的時間。趕過來接我。她早已買好京津快車票，邦著我拎著箱子，換了一個月台上車，順利地回到天津。

在同事、朋友、親戚和家人的親密合作之下，我家終於買到了企盼良久的電視機，在當時，這可能是十分稀罕之物。左鄰右舍的孩子和親友同事們常常會聚集在我家，爭睹“卡桑德拉大橋，” “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內” 等熱門電影……。幾年後，我們也第一時間看到了華主席登上天安門，宣布抓撲“四人邦”的重大新聞。

八十年代初，工業生產一日千裏。各類新產品相繼上市，我家的黑白電視機又換成了彩色電視機，家用電器憑工業品票證供應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祖國終於走上了改革開放的康莊大道。

作者：吳西 2020年11月於矽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