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農民的破產故事,看黑人農民遭受的係統性歧視
文章來源: 溪邊愚人2021-11-14 05:33:39

最新的消費者財務狀況調查(SCF,Survey of Consumer Finances)的數據顯示,典型白人家庭的財富是典型黑人家庭的八倍。白人的家庭財富中位數和平均值分別為188,200美元和983,400美元,黑人家庭的相應值分別為24,100美元和142,500美元,不到白人家庭的15%。

 

黑人在美國社會中一直處於弱勢,處於社會的底層。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黑人是因為太懶,隻想吃福利才落到這個地步”等言論在華人輿論界很有市場。溫和派的聲音也非常受歡迎:“所有的問題都是經濟問題。黑人的問題還是要靠黑人自己解決。”

 

這裏講一個黑人農民的故事,並希望通過這個故事看看到底是不是黑人的問題隻是黑人“自己的問題”,到底是不是黑人自己能夠解決“自己的問題”。

 

 

曾經成功的朱恩最終難逃失敗的命運

 

現年44歲,小名朱恩(June),居住於路易斯安那州Iberia縣的黑人WenceslausProvost,是家裏第四代蔗農。

 

朱恩5歲就跟著父親下田了,爸爸幹農活,他在田裏玩耍。他第一次駕駛拖拉機時才7歲。18歲高中畢業時,朱恩已經是一個種甘蔗好手。那年,他正式去了他父親2500英畝的家庭農場工作,獨立包下一塊田。

 

本以為可以在父親指導下耕種,沒想到那年他父親在關鍵時刻因心髒病住院,朱恩不得不獨立完成春耕。他誠惶誠恐伺候土地的態度,被他父親的農場工人當笑話看待。沒想到他包的那塊地比他父親其它地的長勢好得多。他還贏得那年路易斯安那州甘蔗畝產冠軍——每英畝產8588磅糖,比平均水平高出57%。

 

2006年,朱恩開始了購買父親農場的過程。2008年,路易斯安那州農業局授予他Iberia縣年度農民稱號。到了2014年,耕種著近5,000英畝的土地的朱恩,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成功的農民。

 

但是,朱恩最終也沒能逃脫絕大部分黑人農民的命運。2016年他失去了農場,2018年又失去了自己的房產。

 

有關朱恩的推文。圖中為朱恩,推文中說,朱恩忍受了多年的歧視,包括強製性合同,欺詐,低於市場運作所需求的貸款額,以及因為他們夫婦對黑人農民所受歧視的大聲疾呼而遭遇的故意破壞和報複。

 

根據美國農業普查數據,在2007年至2012年之間,Iberia縣的黑人農場經營者減少了44.7%,而白人農場經營者同期隻減少了12.3%。隔壁的Vermillion縣,也是朱恩大部分農場所在地,黑人農場主在2002年至2012年期間減少了17%,而白人農場主則增加了6%。

 

朱恩對所住地區黑人蔗農有詳細記錄,1983年該地區大約有60個黑人蔗農,到2000年減為17個,2018年隻剩4個了。

 

美國農場主普遍麵臨下一代不願意從事農業工作的問題。但是,為什麽黑人農民數量的減少遠比白人嚴重呢?

 

 

噩夢連連的不公平貸款

 

美國農場操作的普遍規律是:每年開春前,農民從銀行貸款,購買除蟲劑,肥料,添置、修理設備等,秋季收獲後再償還貸款。這是因為美國農場操作費用巨大,沒有貸款無法運作。像朱恩這樣規模的農場,一年運作大約需要二百萬資金。也正因為這是農民生存的基本要求,這些貸款都由美國農業部(USDA)擔保。這個與美國百姓購房時政府的角色很類似,可以理解為一種間接福利。

 

2008年是朱恩接手他父親農場後第一次去申請貸款。因為以前他父親貸款的那個銀行不再接受企業貸款了,朱恩就去了另外一個銀行,First Guaranty Bank。

 

令朱恩不解的是,他的貸款經曆與他爸爸的非常不同。不是他爸爸的經曆多麽令人愉快,事實上,黑人農民申請貸款幾乎沒有不被歧視的。但是,朱恩在這家銀行的貸款經曆大大超出了一般的歧視範圍。

 

首先,貸款批準超乎尋常的遲。通常農業貸款都是每年2月就獲得批準,而朱恩的貸款申請被一年年推遲,有時甚至到6月才被批準。每一年,朱恩看著與他相同條件的白人農民可以按時獲得貸款,就是他的遲遲批不下來。

 

然後,貸款額不可思議的低。以2008年的情況看,甘蔗的生產成本為每英畝615美元,但朱恩隻拿到每英畝194美元的貸款。

 

還有,貸款條件極為苛刻。銀行不僅一再提出不合理的財產擔保,還有嚴苛的監督條件,既貸款的應用必須得到USDA的逐項授權。(黑人農民中流行的故事是:當一個白人農民去申請貸款,他會得到一張貸款總額的支票,然後就回去種田了,他可以自由支配這筆貸款。當一個黑人農民申請貸款,他隻可能得到逐項授權的貸款,這等於為了這個貸款的每一筆開銷,他都必須開一兩個小時的車去縣USDA辦公室申請一張支票。這不僅是額外的時間和精力的付出,還意味著不可能買到搶手貨,不容易買到減價的東西,甚至會遭遇合理支出不被批準。)

 

一年又一年,朱恩的貸款申請就是這樣不斷重複的走鋼絲,不僅人的精神備受折磨,甘蔗產量也因資金嚴重短缺和經常耽誤季節大受影響,而低產又給銀行苛刻的貸款條件提供了新的理由。去地區的USDA辦公室抱怨也毫無效果。

 

直到2014年5月一位銀行職員對朱恩爆料,朱恩夫婦心裏長久的懷疑才被證實。那位職員說朱恩是那個地區銀行唯一被“特別”對待的客戶,銀行故意拖延貸款,故意不合理要求額外擔保。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銀行居然偽造朱恩的簽名,修改申請款額。

 

英國《衛報》對朱恩夫婦如何失去自己農場的報道:“這不公平,也不正確:看美國是如何對待黑人農民的”。圖中左邊和中間是朱恩夫婦,右邊為他們的律師Quinton Robinson。(《衛報》網站截屏。)

 

朱恩夫婦聘請律師,指控該銀行違反多項法律,對朱恩比同樣情形的白人要求了更多的擔保,最後將朱恩的個人房產,他父母的房產,農業設備,USDA的農業付款,農作物和這些農作物的收益以及設備租賃付款等都納入擔保資金範圍。所以朱恩一旦破產就意味著失去一切。

 

幸運的是,那位爆料的銀行職員同意做“吹哨人”為他們出庭作證。現在這個官司還在進行中。

 

朱恩夫婦會懷疑銀行作梗並不是空穴來風,黑人長久以來被銀行係統歧視是有案可查的。

 

 

被歧視的黑人農民贏得美國史上最大的民權賠償案

 

雖然林肯將USDA設想為“人民的部門”,黑人農民對它卻有另一個稱呼:“最後的種植園”,因為這個“人民的部門”在奴隸製被廢除後,對他們百般盤剝,奪去了他們的農場。

 

一年又一年,黑人農民的貸款經曆就是上麵說的三點:申請遲遲得不到批準;貸款額大打折扣;貸款條件苛刻。而他們多年來向民權辦公室提出的申訴都如石沉大海。

 

USDA 1997年的一項內部審計表明,黑人農民申請貸款所花費的時間是白人農民的三倍。

 

也是第四代黑人農民,在弗吉尼亞州經營自己農場的John Boyd Jr在1984年為了買第一塊地,向USDA申請5千美金的貸款,好幾年都不被批準。那個USDA地方官員對黑人百般刁難和辱罵,並隻在周三接待黑人,而白人隨時可以去他辦公室。Boyd甚至被告知要學著像其他黑人農民一樣對USDA官員畢恭畢敬。

 

飽受歧視的Boyd六次提出抱怨無果後,一氣之下狀告USDA並打贏了官司。這是針對USDA的首例歧視訴訟勝訴。事後,Boyd了解到很多其他黑人農民的遭遇更淒慘,就於1995年成立了全國黑人農民協會(NationalBlack Farmers Association),幫助黑人農民維權。

 

朱恩與Pigford訴Glickman案的起訴人之一Tim Pigford合影。(Instagram截屏。)

 

1997年,美國黑人農民鑒於聯邦政府在農業援助和貸款方麵存在係統性的種族歧視,對USDA提起了集體訴訟,Boyd是發起人之一。這就是美國曆史上具有開創意義的Pigford訴Glickman案。

 

因為這個案子,人們才發現,裏根總統於1983年解散了民權辦公室,卻沒有設立一個替代機構。黑人農民的那些抱怨材料就放在那裏,沒有人敢銷毀,但也沒有人去處理。

 

政府知道自己理虧,所以,在起訴方沒有提出任何物證的情況下,政府就對沒有處理黑人農民的抱怨認錯了,並達成了23億美元的和解協議,賠償1981年至1996年間遭到USDA歧視的黑人農民。這是美國曆史上最大的民權賠償案。

 

和解協議建立了一個兩軌製,農民可以選擇直接獲得5萬美元,或者通過提供大量文件來尋求更多的賠償。由於大多數農民沒有詳細文件記錄,基本上都選擇了5萬美元。但就是這樣,USDA還對申請賠償的農民百般刁難,使得申請不易成功。最後共有2萬多農民拿到賠償,其中也包括了朱恩,他的兄弟和父親。

 

但是,對已經破產的農民來說,5萬的賠償換不回來他們最珍愛的東西——土地。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資源,也失去了可以代代相傳的財富。而且黑人遭受歧視是長期的,遠不止於該賠償涵蓋的15年。

 

更不可原諒的是,除了賠償,USDA沒有做任何改革,存在的問題沒有解決,歧視還在繼續,而且依然是係統性的,多方位的。這就是今天朱恩在繼續經曆的,也是每一個黑人農民在繼續經曆的。

 

但是,朱恩所承受的遠不止貸款上的“特殊待遇”。可以說有一種“敵意”始終伴隨著他,那是一種像影子一樣無法甩掉的東西。

 

 

看不見的手——誰在不擇手段地讓朱恩失敗?

 

2014年夏日的一天,朱恩發現三隻死貓整整齊齊排列在他的拖拉機上。貓身上沒有傷痕,估計是BB槍或絞殺的結果。朱恩明白:“這是一個警告。”第二天,朱恩發現另一輛拖拉機的窗戶被擊破。沒過多久,又有人在他妻子安吉·普羅斯特(AngieProvost)的田裏置放煤渣塊以破壞設備。整個收割季各種明顯的破壞活動就沒斷過,機油一次次被從車輛中排出,燃油管充滿水,他們幾乎沒有一周不發生什麽事故的。

 

也是2014年,安吉和朱恩注意到會有車輛停在安吉的田地附近。那些車輛的司機們看著她工作。朱恩認出其中一人是MA Patout&Son糖廠的代表,他與該公司簽有收割和加工甘蔗的協定。

 

朱恩知道搞破壞的是懂行的人,知道拖拉機的原理,目的就是要把他們的生意搞垮。連續接到幾次報告的副警長告訴他們:“有人正不惜一切代價要獲得你所擁有的東西。”

 

那麽這裏的“有人”又是誰呢?

 

糖廠毀約是壓垮朱恩的最後一根稻草

 

朱恩2007年與MA Patout&Son糖廠簽了一個對雙方都有責任和義務約定的14年合同:在今後的14年中,朱恩的甘蔗必須全部由這家糖廠處理;糖廠也必須接受朱恩所有的甘蔗,且價格恒定。

 

2015年,在甘蔗收割季節隻剩最後一個月時,MA Patout&Son指控朱恩把甘蔗給了另一家糖廠,屬毀約行為,因而他們決定終止合同。不過該糖廠對當年的甘蔗提出了一份臨時協議:可以負責收割朱恩的甘蔗,但極大地提高了價格。

 

朱恩決定不接受這樣的強製性合同。他一邊對MA Patout提起緊急訴訟,一邊自己收割甘蔗。後來,MA Patout&Son悄無聲地處理了朱恩大約300英畝地的甘蔗,但朱恩還是有幾百英畝甘蔗來不及收割浪費掉了。朱恩估計這個損失超過百萬美元。而這是造成朱恩破產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朱恩與糖廠的官司還在進行中。

 

在後來的法庭程序中,MA Patout&Son提供了朱恩送甘蔗去別家糖廠的照片。但是朱恩說那是他在幫助他妻子安吉運甘蔗,他們夫妻的農場是分別注冊的。事實上,2014年安吉曾試圖與MAPatout&Son簽合同,但被拒絕。

 

 

黑人要擁有並保存土地和房產何其難

 

朱恩家族是從他曾祖父那一代開始擁有土地的。後來他的祖父又買下了一塊33英畝的地,並在上麵造了房子。他父親更是傳奇般地繼續擴大蔗田,為家族積蓄了一筆遺產。

 

隻是,好景不長,朱恩的父親貸款申請越來越難。後來,銀行拒絕給朱恩父親貸款,除非朱恩和他兄弟一起擔保。為了父親,他們都簽了字。結果,朱恩父親退休時,還欠著銀行的債。後來朱恩的農場一直在資金嚴重缺乏的狀況下運作,往往雇不起足夠的工人,朱恩一個人幹幾個人的活,經常是早上3點就下田。他媽媽曾勸告他放棄,但朱恩說:“媽媽,我不能,這是我的生命。”其實他不能放棄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是父母房產的擔保人,他無法放棄自己的父母。

 

但朱恩最後還是失去了一切。2018年9月,銀行拍賣朱恩的房子及周圍的土地,賣給了唯一的投標人First Guaranty Bank。是的,就是那個在貸款上對朱恩百般刁難的銀行。朱恩與妻子一起搬進了他媽媽的家。但是,他媽媽的房子也麵臨止贖訴訟,也許不久他們兩代人都將無家可歸......

 

一個推文引用了路易斯安那州最後幾個黑人蔗農之一,朱恩的妻子Angie Provost的話:“如果我們走到一起來講述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麽這裏將發生一場革命。”

 

朱恩的一位律師Quinton Robinson說,世代債務的積累凸顯了放貸人對待白人和黑人農民之間的差異。“你看白人農場社區,農場可以順利地從一代傳到下一代。你再看一看黑人農場從一代到下一代的過渡,那是一片混亂。他們把朱恩父親的債堆在他身上,朱恩不可能生存下來。”黑人不僅僅是沒有得到公平的貸款,他們在土地的法律文件方麵也“天然”劣勢,無法“正常”移交遺產。

 

朱恩的案子,用他的律師桑德斯的說法,“是一個黑白分明的案子,就好像白天與黑夜,正確與錯誤......其實踐方式隻能描述為來自最黑暗的地方。”

 

朱恩的家族Provost是當地最成功的黑人蔗農之一。如果他們都無法保住自己的財產,更何況其他黑人農民呢?

 

朱恩的話令人深思:“他們總說需要年輕人來做農民。他們沒有說的是,他們隻是要年輕的白人來做農民。”

 

 

白人感覺受到威脅是黑人農民貸款越來越難的根源

 

在路易斯安那州,蔗農每年產出1300萬噸甘蔗,創造價值約30億美元。由於政府限額生產,又有保護美國市場的關稅,甘蔗是一種有利可圖的農作物。

 

黑人從做奴隸時開始,就在蔗田裏勞作。獲得自由後,往往以租田的方式,繼續種甘蔗。當他們有了一點積蓄後,自然會去買一塊地。逐漸地,他們擁有越來越多的土地。到1920年代,美國黑人共擁有約100萬個農場,占當時全國所有農場的14%,這也正符合黑人人口數量的比例。

 

但是在隨後的幾十年中,該數字從14%降至2%以下。為什麽?因為,對白人來說,有三件事讓他們害怕。

 

(1)黑人為自己幹活,白人就失去了為他們服務的勞動力。

(2)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3)“我”怎麽辦?“我”的優越,“我”的特權和“我”的利益都受到了威脅。

 

當白人共同麵臨這樣的威脅時,他們會怎麽做是不難預料的,尤其在南方。

 

因為USDA是擔保人,所有的銀行貸款都必須經由縣USDA委員會批準,而委員會幾乎是清一色白人,絕大多數情況是,委員會成員本來就認識那些白人農場主,甚至可能是一起釣魚、打獵的朋友。當某個黑人農場主對某個白人農場主造成威脅時,委員會成員“幫一把”白人農場主是太正常了。

 

那個打贏了第一個針對USDA的歧視案的Boyd說,白人農民可以毫不費力地獲得大筆貸款,而他隻是申請5,000美金的貸款,卻是連續數年得不到批準。他甚至親眼目睹一個白人農民,走進辦公室隻是與那個USDA官員隨便聊聊天,根本沒有申請,就拿到了一張157,000美金的支票。

 

正因為USDA成為白人農民打壓黑人農民的幫凶,才造成黑人農民無法生存的境地。

 

 

促進和保護黑人土地所有權成為朱恩夫婦的新使命

 

已經在維權路上走了幾年的朱恩夫婦還在繼續為奪回自己的資產抗爭。他們現在公開講述自己的故事是為了幫助人們了解南方黑人農民所經曆的歧視。今天的朱恩夫婦早已脫離了小我,脫離了個人的苦澀,正在為促進和保護所有黑人土地所有權而奮鬥。

 

他們懂得,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不是唯一也不是偶然。安吉說:“不要認為是係統被破壞了。這個係統正在按照其原本設計的目的工作......這種歧視不僅錯綜複雜,而且就是係統性的。”她說維權難的部分原因是,在南方很難找到民權律師或富有同情心的政治家為你發聲。而大量資金流向甘蔗業則造成了一種難以抗衡的壟斷文化。在聯邦那裏所有農作物的遊說中,甘蔗是排第一位的,使其成為南方的“現金王”。

 

朱恩夫婦參與的主題為“對正義的渴望”的係列講座廣告。他們的講座標題是“黑土地的盜賊”。(Instagram截屏)

 

朱恩夫婦認為需要從兩個方麵來解決問題。第一是法律上,必須擴大民權法的時效法規。

 

安吉說,很多人聽說了我們的故事後說,“哦,這就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啊!”很多黑人家庭幾十年前被剝奪了土地,依照現在的法規,他們已經失去追索權了。“因此,我認為(維權)其中很大一部分將是製定我們的民權法,使它們更像刑法,因為它們是危害人類罪。”

 

第二方麵必須做的是教育下一代。

 

他們現在經常去各個學校與學生交流,但他們更大的目標是建立一個遺產中心,讓人們了解農業及黑人農民的曆史和科學。他們的最終目標是教導年輕人,財富的積累源於土地所有權,而且必須將農業與奴隸製這兩個觀念脫節。他們不希望隻要一提到黑人農民,就隻是早先黑人做奴隸的形象。安吉說,“並不是要貶低他們,因為我們是站在他們肩膀上的。而是說,我們對自己的遺產具有擁有權,對我們所建造的,我們是有一份權利的。”

 

 

麵對係統性的歧視,黑人農民不可能是贏家

 

這就是美國黑人農民的曆史和現狀。

 

他們每往前走兩步,就會被推回去一步,有時甚至退的比進的更多。本文前麵說過,到1920年代,美國黑人擁有的農場占當時全國所有農場的比例,正好也是黑人人口數量的比例。需要怎樣的勤奮和努力,才能夠從零起步達到與白人並駕齊驅!這也說明了,隻要給黑人一條生路,哪怕沒有政策的傾斜,他們也能夠自己致富。

 

美國農場的數目和農場規模的曆史變化趨勢。由圖中可見,農場數在逐漸減少,農場規模在逐漸變大。(資料來源:http://jaysonlusk.com/blog/2016/6/26/the-evolution-of-american-agriculture。)

 

但是,黑人農民的成功使白人農民感覺到了威脅。隨著美國農場規模不斷變大,農民越來越依賴貸款,“自然而然”地貸款就成了刁難黑人農民的一個絕佳工具。也許這就是為什麽黑人農民情況發生翻轉的最主要原因?否則無法解釋曾經那麽成功的黑人農場主,其人數會從1920年的949,889人下降到2019年的45,508人,從大致占美國農民總數的14%跌至1.3%。

 

英國《衛報》報道美國黑人農民日漸減少的狀況,標題是:“1920年黑人農場主數量接近百萬。為什麽他們消失了?”圖中是打贏第一個針對美國農業部歧視訴訟官司的弗吉尼亞州黑人農民John Boyd。(《衛報》網站截屏。)

 

美國進步中心智囊團(The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的研究員ZoeWillingham和Abril Castro指出,美國的農業是結構性種族主義“剝奪了黑人農民創造財富方式”的一個典型例子。這種種族主義造成了“1920年至1978年間(黑人)超過3600萬英畝的農田損失”。

 

正如Boyd的祖父告訴他的:“土地不懂得顏色。這片土地從來沒有歧視過我。歧視我的是人。”

 

不少人承認黑人曾經被歧視,但認為那是過去時,已經是曆史了。朱恩的故事告訴我們,既是過去時,也是現在進行時。依然不相信的,再看看下麵兩個例子。

 

一,種植黃豆的Boyd,都是請他太太的白人繼父去替他賣黃豆。同樣的黃豆,他自己去賣,買主會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壓價。他太太的白人繼父去賣,買主會誇這黃豆成色真好。這是發生在今天的事情!

 

NBC報道,美國農業部的農業救濟款項2020年達到數百億,但黑人農民還在等待他們應得的那一份。(NBC網站截屏。)

 

二,2020年聯邦政府創紀錄地共向全美農民發放價值約為460億美元的補貼,但隻有極個別黑人農民享受到。黑人農民說,這不是新鮮事,從來如此。比如,2015年,黑人農民僅獲得1100萬美元的小農貸款,不到當年農業部管理或擔保的約57億美元貸款的0.2%。

 

至於說“所有的問題都是經濟問題”,朱恩的故事告訴我們,的確是經濟問題,但是,黑人麵臨的經濟問題是特殊的,不同的,是歧視造成的。而且,這怎麽看都不是黑人“自己的問題”,也不是黑人自己能夠解決的。

 

現在有幸還保有農田的黑人農場主,不知道明天將會如何。佐治亞州農民埃迪·斯勞特(Eddie Slaughter)說:“我們已經在經濟恐怖主義中生活了幾十年了。”斯勞特的話讓人震撼。就是說,黑人農民每天都生活在失去農場的恐懼中。那是一種每日每時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生活狀態。

 

德克薩斯農工大學法學教授托馬斯·米切爾(Thomas W.Mitchell)等研究人員計算得出,根據曆史上農村土地所有權的喪失,對美國黑人的整體經濟傷害的初步估計為3500億美元。米切爾說:“這是既大量又迅速發生的丟失土地的經濟後果,這是係統性種族歧視的結果。”

 

現在一提到係統性歧視就會招來CRT(Critical Race Theory,批判性種族理論)的帽子。我不得不特別寫幾個字反對用一頂帽子來否定係統性歧視這個結論。

 

這裏談的都是事實,不涉及任何理論。朱恩及其他黑人農民故事裏麵的歧視來自方方麵麵,不僅是銀行,不僅是糖廠,不僅是USDA地方辦公室……正因為來自方方麵麵,所以說是係統性的歧視。

 

所謂係統性歧視的另一層意義是,這不是一種概念性的假設,也不是純理論的推導,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發生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所有這些歧視都是結構性的存在,不是個例,更不是巧合。尤其重要的是,這是有物質性後果的。

 

也正因為有物質性的後果,我們消除歧視的手段也必須涉及物質性後果,必須有真正的價值補償,物質的,精神的,而且是持久的。

 

參考資料:

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econres/notes/feds-notes/disparities-in-wealth-by-race-and-ethnicity-in-the-2019-survey-of-consumer-finances-20200928.htm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8/oct/30/america-black-farmers-louisiana-sugarcane?src=longreads

https://bainesreport.org/2020/03/the-legacy-of-black-land-ownership-a-conversation-with-june-and-angie-provost/

https://www.colorlines.com/articles/last-plantation

https://www.nytimes.com/2019/10/04/podcasts/1619-slavery-sugar-farm-land.html?showTranscript=1

https://podcasts.apple.com/cv/podcast/1619-episode-5-the-land-of-our-fathers-part-2/id1200361736?i=1000453228964

https://www.nbcnews.com/news/nbcblk/usda-issued-billions-subsidies-year-black-farmers-are-still-waiting-n1245090

https://talkpoverty.org/2019/04/26/new-jersey-bail-reform-works/

http://jaysonlusk.com/blog/2016/6/26/the-evolution-of-american-agriculture

 
本文曾原創首發於“北美新藥科普曆史網?”公眾號。這次更新並添加一些內容後轉載於“加拿大和美國必讀”公眾號“細說美國”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