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綺霞》卷九魏宮風雲 34 告密者(上)
文章來源: 碧藍天2017-04-26 23:02:13

34 告密者 (上)

 那封長公主的家書是催鈺兒早點動身回南朝,因為長公主纏綿病榻已多日,恐來日無多。越是在病重時,人越想得到家人的陪伴。長公主的孤寂和期盼之情流溢於字裏行間,令人動容。

 秋至,朝熙宮後庭院的繁花已顯了頹敗之色,銀杏樹的葉子已被秋霜暈成金黃色。楓樹紅豔豔的葉子點綴著澄藍的天空。空氣中漂浮著沁人心脾的桂子的芬芳,似乎與秋的蕭殺格格不入一般。

 拓跋征為後宮舉辦的中秋家宴,鈺兒並未出席。自上次南朝使臣宮宴後,鈺兒也再未見過拓跋征,而他似乎已把自己遺忘。鈺兒隻聽聞,後宮又新納了幾位夫人和貴人。皇後、霜貴人、李夫人都已有了身孕。鈺兒呆在朝熙宮閉門不出,有了長公主家書上的呼喚,她越來越想離開魏宮回南方了。隻是,她不知該如何麵對征兒,又該如何啟齒?

 

  大地漸褪的姹紫嫣紅皆盡化作湛藍天空的朵朵浮雲,天穹似知繁花已老韶華將逝,藍得近乎冷酷般的疏離空闊,透著逼人窒息的高遠純淨。迤邐斑斕的黃昏,在落日熔金的天際一線間,挑逗著由無名處驟揚而起的風魂,風弄簷鐵聲不絕於耳畔,整個魏宮恍若一個被昨夜淡忘的舊夢,聲聲催促著鈺兒做個徹底地了斷。

  鈺兒走進勤政宮大殿時,已是下午時分。征兒正端坐在案幾旁右手側是一摞奏折。他的確是個勤勉的好皇帝,克己奉公,全心為了社稷江山。

 “臣妾拜見皇上。”鈺兒畢恭畢敬地躬身施禮。

 “平身!坐吧。”拓跋征衝她緩聲道,他放下手中的狼毫,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尖。片刻,他才抬眸炯炯望著鈺兒,埋在他心底的痛還似當初那般的深刻。他每日不停地忙碌,隻希望各種繁雜事務可以充塞每一個心神飄忽的時刻。每一步對她回憶的遠離,與他都是一個小小的勝利。

  眼前宮娥如雲,絲竹之聲傾天,歌舞曼妙絕倫,越是熱鬧,心裏越覺得空洞無物。他自知自己與她已漸行漸遠。而她看他的眼神,也越發清澈、沉靜。可他抑製不住自己的思緒,他甚至克製自己不去眺望朝熙宮的方向,盡管那裏有他最憧憬的歡悅。

  自拓跋曆謀逆之後,他痛定思痛,每晚必讀漢書。最近翻閱的一篇《韓非子》裏有雲:備其所憎,禍在所愛。作為一個帝王,他的愛、他的情感就是他的短處、他的弱點。他隻有放下,才可以無畏無懼。他學著去放下,不去想、不去思,可她的麵容、身影總在他不經意轉眸間赫然浮現在眼前,讓他頓覺自己潰不成軍。

“這是長公主的家書。”鈺兒從衣襟中掏出長公主的家書,呈給他。

 拓跋征接過書信一目十行,看過後,他沉默不語還給了鈺兒。

 “我想回南朝看望母親。”鈺兒說著伸手提起桌案上的青釉繪飛龍的茶壺,給他續了茶,遞到他手邊。

 “打算何時啟程?”拓跋征凝視著麵前的纖纖玉手,心不在焉地問。他很清楚,此一別,恐她再也不會回來。

  想到這兒,他抬眸細細地端詳著她。富麗堂皇的殿堂中,秋陽漸收的斜暉籠著她窈窕的身影,似無情芳華流逝後僅存的一道剪影,映在勤政宮大殿玉石地磚上,更刻進了他心靈的最底層。試想當初,他們二人曾生死與共,不問來世,隻求共死。現如今,正象這變遷了的朝堂、蹉跎了的時光,誓言業已消磨殆盡。他曾癡心盼她早日解毒,可以讓她坐上魏宮皇後之位,永遠留在他身側。可現在,她的毒解了,她的心也不在了。

  他不屑用卑劣的手段把她留下,一如當年父皇對母妃那樣。到最後,他還是注定了會失去她。記得小時每逢母妃的生辰,他趴在母妃寢宮的窗前踮腳張望。隻見父皇手握著母妃的鳳釵,孤單矗立於高窗下,遙望南方的斜雨清風,估計他的心亦如自己這般的絞痛與不忍。三千弱水,他垂手可得,但他執意取此一瓢……可恰恰是此一瓢,他卻永世也得不到。恍惚間,眼前一片朦朧,心底蟄伏了許久的痛又滲了出來。

“我想,越快越好!即日啟程。”鈺兒抬頭一臉祈求地望著征兒,“母親長公主病危,隻在旦夕。望陛下恩準!”

 “打算逗留幾日?去多久?”他心神不寧地問,問她去多久,還不是在自欺欺人?他擺弄著案上的一隻鑲翡翠的扳指,他不愛戴扳指,但是喜歡捏在手裏把玩,溫潤厚實的石頭,不叫石頭叫翡翠。翠綠欲滴,凝而不化,碎成齏粉也是綠意盈人。

 “月餘。”鈺兒遲疑了一下,垂首答道。

 

 “啟稟皇上,皇後和敏貴人有要事求見!”這時小應子手持拂塵,低頭進來稟報。

  拓跋征不耐煩地一蹙眉,瞥了一眼鈺兒,沉聲道:“請吧。”

  話音剛落,赫連皇後和敏貴人二人昂首踱了進來,躬身施禮。

  鈺兒一臉的好奇,這二人為何此時來見皇上,她們難道不知道自己也在勤政宮?但,一看二人一副高傲的神情,鈺兒顰了眉。敏貴人有一雙指節粗大但甚是蒼白的手,她一般都把手藏在衣袖之中,似怕旁人笑話一般。今天不知何故,她居然毫不避諱地,把一隻手伸了出來,撚著身上的披帛。此時,敏貴人幸災樂禍般狠狠地睥了鈺兒一眼。鈺兒心頭一顫。

 “平身,坐吧。”拓跋征不緊不慢地說,他隻神情冷淡地掃了二人一眼。

  赫連皇後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還未顯懷。拓跋征起身,拉著赫連皇後的手,讓她坐到一旁的圈椅裏。

 “你們來找我所為何事?”拓跋征蹙眉對著敏貴人問道。因為赫連皇後和霜貴人都有孕在身,宮裏大小事務現在是敏貴人和顧夫人兩人一起處理。顧夫人已遭赫連姐妹幾次誣陷和迫害,早已心灰意冷。她幾次已身體不適為由要交出中宮權給赫連姐妹。隻是皇上執意說要慢慢過渡。

“是有人來找皇後告密,說有宮人與外臣私通。”敏貴人忙躬身施禮稟報。

“交掖庭處置便是了。你拉著皇後跑到朕的勤政宮,就為此事?”拓跋征一臉陰鬱地瞥了敏貴人一眼。他對待這些後宮婦人的耐心實在有限。

“因為,這個宮婢告發的是,是……”敏貴人突然垂首吞吞吐吐地說道,刻意瞄了鈺兒一眼。

 拓跋征順著敏貴人的眼神看去,臉色愈發黑沉了,“快說!”他喊了一聲,順手把手頭上的一卷奏折甩到了一旁。

 敏貴人似被唬了一跳,她急忙俯身跪倒在地說:“宮婢告發的是鈺昭儀。”

  什麽?鈺兒一臉的驚愕!她瞪大雙眼盯著敏貴人:自己?與外臣私通?一時間,大殿之內鴉雀無聲,似乎所有人都被驚呆了。沉寂之中唯有沙漏的聲音在地上竊竊私語,似在隨風傳訴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哪個宮婢?”拓跋征勃然大怒,伸手猛拍著桌案,扯起喉嚨來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