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綺霞》卷三死局 6.秦淮彩雲軒
文章來源: 碧藍天2016-05-23 02:38:28

    繾綣秦淮河水,鱗次樓閣廳榭。在這脂粉繁華,羅帷香豔的風月之地,彩雲軒算獨領風騷的了。

    原因有二:其一,彩雲軒的姑娘們都是清倌人,隻獻藝不賣身。姑娘們到最後大多是被人重金贖出,作了貴人們的妾室。坊間都流傳著“彩雲軒出嬌娘”的美譽,卻絲毫沒有輕薄鄙夷之意。其二,很多姑娘都出生自前朝顯貴人家,朝堂宮廷風起雲湧,改朝換代,貴胄興替頻繁,那些沒落的舊時權貴漸已被人淡忘,唯有在這些漸已成人的姑娘身上方可覓到些許蛛絲馬跡。以她們的花容月貌、婀娜風姿,委婉歌喉、流水般樂曲,個個淒慘哀憐的身世去緬懷那早已化作了過眼雲煙的前塵往事。猶如那質本高潔的種子落入人間,受盡世間的悲歡離合,長於渾濁泥潭,最後凋零如落花飄紅,淒涼地化作曆史車輪飛馳而過的陣陣塵煙,在歲月的漩渦中稍縱即逝。

    彩雲軒獨占京都樂曲之最的美名。宮裏、朝堂上的達官貴人都微服來欣賞過這裏美妙的曲音,留戀忘返。

   彩雲軒的花魁更是難得一見、傾國傾城的絕妙美人了,她叫冰柔,是前朝廢相之女,今年妙齡十六。

   這日,彩雲軒的嬤嬤焦急萬分,因為答應要為太子壽宴奏樂的最為出色的三個姑娘中,病倒了兩個。而且上吐下瀉,沒有五六天無法起身。這可愁煞嬤嬤了,恰在此時,有位正值芳齡的姑娘前來毛遂自薦,因為久聞太子神俊,想借機一睹風采,隻要能赴宴彈奏,不取分文。嬤嬤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 一見姑娘長得天姿國色,精通音律,聰明伶俐,身上還難得帶著守宮砂,甚是歡喜。想那太子府保衛森嚴, 這麽個嬌俏女兒家隻要不得罪貴人, 應該也惹不出什麽禍事。但問名,喚作勒兒。 二話不說,嬤嬤就湊齊了三位姑娘排練了一整天。當夜留著勒兒在彩雲軒住下,以便第二日一早再演練詞曲、排演舞蹈。

    夜色如水,彩雲軒的前堂歌舞升平、人聲鼎沸。後院卻竹聲瀟瀟,曲徑樓閣,繁花競妍,幽雅恬靜。

    鈺兒原本呆在屋裏,看水凝給她的一部叫《弱水》的曲譜。水凝是彩雲軒裏,最精通音律的姑娘,她的父親曾是前朝宮廷裏一名赫赫有名的琴師。後來不知何故,得罪了顯貴,父親鋃鐺入獄,而年芳12歲,她就被家人賣到了彩雲軒作了琴妓。她的生世可謂:唱得紅梅字字香,遏雲聲裏送離殤。水凝體弱多病,但才華橫溢,一張美若西子的麵容,戴著病色,反而更楚楚動人了。

   “勒兒,”水凝頗有些宿妝嬌羞偏髻鬟的模樣,頭上綁著一根淡粉的半指寬長發錦帶,她斜倚床頭,極慢地說,“你知這首《弱水》是何人所作嗎?”

   鈺兒搖搖頭,她很喜歡水凝,可憐的身世,出眾的才華,卻是如此悲慘的境遇。連彩雲軒裏的嬤嬤都不待見她,嫌她體弱不能伺客,每日見她亦是諸多抱怨。

   “他吹得一手好玉笛,風度翩翩,恐這南朝無人相佐。”水凝說著,麵露醉酡般紅暈,眸光似水,“那日與他合奏,他甚是讚歎我琴藝高絕。數天後,他便做此《弱水》相贈,說以此寄傾慕、慰相思。他還說這南朝天下,恐無第二人可以彈奏了!”

    鈺兒苦苦一笑,好一個以此寄傾慕、慰相思!說給這樣一個癡情的女孩家,豈不是要她將相思換悲涼,以清歌撚柔腸嗎?鈺兒歎了口氣,舒冷風,你卻這般處處留情!又是個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想到這兒,鈺兒拍拍水凝纖柔的玉手,“你與他倒惺惺相惜,天作之合。”

   “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愛上他了,心裏再也沒有別人。這就是人家說的一見鍾情吧。”水凝說著,麵露一絲苦笑,搖了搖頭,“可是貴人卻是皇親國戚,又怎是我這種卑賤草芥可以奢望的......”說著,她不停地咳嗽。

    鈺兒黯然問道,“他恐怕姓舒吧,名字裏有個風字?”

 “勒兒,你是否見過他?”水凝突然眼前一亮,執住鈺兒的手,“我已有半月未見他,甚是思念。隻是,纏綿病榻,也無從相見。”

 鈺兒緩緩一笑,“未在彩雲軒見過,隻聽過此人的名號,很是如雷灌耳,如日中天啊。”

 “哦,”水凝說著躺了下去,目光幽怨,“隻盼我快些好,能早些見到他。”

 

   鈺兒心緒煩悶,獨自到後花園漫步,曲徑通幽、草木葳蕤、百花爭豔,一輪素月墜在淡粉的月暈中,此時風卻送來嚶嚶的哭泣聲。尋聲望去,在前麵花團錦簇的彩軒亭中,有一對年輕男女正並排坐在裏麵,幾步開外還有一位年輕公子負手立於亭外。看那位年輕公子的模樣,應該是景庭啊。他來彩雲軒做什麽?

    鈺兒躡手躡腳,飛快地移到亭子附近的假山處,閃身躲進了假山的陰影裏,側耳傾聽。

   “我本不想去赴宴,誰知道,他掠了我的老母親。近年,老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我好擔心........”

   “有本王在,冰柔莫擔心了。”那男子聲音竟如此耳熟,不是舒冷風,又是何人?透過假山縫隙,但見那男子從衣袖裏掏出自己的錦帕遞給冰柔,冰柔接過錦帕不停地擦拭淚水。

   “王爺,那人早對我有覬覦之心,我恐明日定凶多吉少,難逃一劫了。”冰柔不停抽泣著,慢慢靠上那個王爺的肩膀。“王爺,不知,可否想辦法贖冰柔出去。冰柔願一生一世為奴為婢伺候王爺!”

   “好。等過了壽宴,本王定贖你出去,你可以自由嫁與他人。”王爺說完,竟慢慢推開美人。

   “王爺,冰柔一顆心都在王爺心上,您卻讓我嫁與他人。冰柔可不為妻,甘心為妾.......望王爺成全。”冰柔說著忽地起身,跪在那王爺腳下,身體微顫,嚶嚶哭泣著。

   “你......你這是何故?”那王爺俯身去扶冰柔,“我,我恐怕無法娶柔兒了......”他聲音淒涼地說。

   “為何?柔兒,願與王爺廝守一生一世,隻願可以朝熙相處、日日相伴,柔兒不在乎是伺妾還是奴婢。”冰柔的話語似要撕心裂肺。

   “隻恐本王無福了。你知我已奉聖旨娶了王妃,如要納妾也需她應允,更何況她現在亦不在府上。而且,這世上除了她,我已經.......”言語未盡,冰柔嚎啕大哭了起來,哭得肝腸寸斷。那王爺忙俯身好聲安慰。

   鈺兒順著清冷的月光望去,心裏一凜——舒冷風!隻需再等四日,就還你自由,讓你娶盡天下好女子為妻為妾!想想那日還誓言旦旦:會一世等著自己回來,死生相隨!不過是一陣大風刮過如錦繁花,掀起的的片刻芬芳與豔麗罷了。其實那隻不過是一個處處留情的浪子信口雌黃罷了?又何苦當真?又何苦糾結?

  想到這兒,她雙眸裏竟然泛起了氤氳,唇邊掛著一抹冷笑,輕抬腳便走了出去。此時,香膩的晚風在如錦花園的暗處驟起,夾著地上的細碎砂塵,朝著鈺兒緊緊地迎麵刮來。她陡然覺得心裏空得可以讓這帶著砂石粉礫的大風穿膛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