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傷痊愈，回到闊別幾乎半年的家。雜事繁多，其實忙是次要的。主要是心情欠佳。因為去年種下的二十棵玫瑰、丁香、繡球花、月季、飄香藤幾乎全軍覆沒。花園裏慘不忍睹。看到有網友說和他們家的土撥鼠結了仇。我也和土撥鼠結了仇。如果可以，真想和土撥鼠吵一架。於是，便想起了多年前和同事的一次吵架。

辦公室紀事

十幾年前，我就職於美國德州一家經營石油設備的公司。同事桑尼亞是土生土長的非裔美國人，身形矯健，腿長臀翹，膚色黝黑而細膩，有一副天然好嗓子，經常一邊工作一邊哼唱。且舞姿曼妙，偶爾在辦公室地下扭一扭，渾然天成的舞者。她的辦公區間與我各據辦公室的兩個對角，相距較遠，平日裏聊天並不多。隻是周五一起出去午餐時偶爾坐在一起聊聊家常而已。桑尼亞是單親媽媽，一兒一女。兒子在德州西部的一所大學攻讀計算機專業，是大學籃球隊的主力隊員，學業優秀。女兒其時正在讀高中。是所在高中女子排球隊的隊長兼二傳手，據說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追求者甚眾。桑尼亞想讓女兒去讀護士學校，認為護士是一個高尚的職業，憑手藝吃飯，且是滿滿的一碗飯。

有一天，桑尼亞高興地宣布女兒終於決定去讀護士學校了。這是她的夢想，也是她為女兒選定的職業。我一直以為我和桑尼亞的關係平平，純屬點頭之交。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卻使我和桑尼亞成為了好朋友。

事件起因於另一個同事露絲，露絲來自於南美的薩爾瓦多，個頭矮小，體態壯實，力氣非凡，可以把一大箱子複印紙扛在肩上，從後麵的庫房搬進辦公室。露絲幹活不惜力，也樂於助人。但是特別能說話，嘴巴得吧得吧幾乎一刻不停。一邊工作，一邊喋喋不休。工作能力強，認真負責，不似桑尼亞經常出錯，總被經理麥樂迪批評。露絲不是任何人的上司，卻喜歡充當上司的角色，整日指手畫腳，這個不對，那個不行，似乎整個部門隻有她在工作。經常指責桑尼亞和其他同事，引發無數次爭吵。經理麥樂迪不得不一次次的調解。周而複始。

過了一段時間，不知為何露絲不再指責桑尼亞和其他同事，轉而將矛頭對準我。其實我和露絲的工作交集並不多。最初隻是吹毛求疵找我工作中的錯誤，皆被我一一駁回。在工作上實在找不出漏洞，便有些偃旗息鼓，消停一些時日。後來突然變本加厲處處責難，無論我做什麽，露絲總是眼睛一斜，嘴角掛著冷笑，輕蔑藐視不屑一顧的神態，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一日午後，眼皮發澀，直犯困，便不想費腦筋算賬。就在複印機上複印一些東西。正迷迷瞪瞪慢慢吞吞地擺弄一張張大小不等的收據。露絲從座位上站起來，故意繞到我身後走來走去走了好幾個來回，眼神飄來飄去，流露出輕蔑與不屑。嘴角斜了又斜，冷笑掛在嘴邊。嘴巴張了幾下，欲言又止。露絲的一係列表情動作被我盡收眼底，猜測她心裏一定再說真蠢真蠢，為什麽不使用連續複印功能，非要一頁一頁的複印浪費時間呢！我心裏也隨之冷笑幾聲，困意全無。這一張張大小不一，邊角毛糙的各類收據可以連續複印嗎？是成心要毀壞公司財產嗎？心裏篤定，故意忽略她的譏諷冷笑，繼續慢條斯理按部就班一頁一頁地複印。彼時，心裏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念頭，似乎隱忍多時的我已準備就緒，在等待露絲的發難。

果不其然，當露絲再一次踏著沉重有力的腳步特意從我身旁經過時，發出了一聲冷笑，隨即眼神一斜，眼睛看著旁邊，提高聲音說道：“是不是可以使用連續複印的功能呢，可以節省多少時間啊！我記得我已說過多次，怎麽就記不住呢？哈哈哈。。。”最後又提高音量冷笑幾聲。

露絲的語氣神態尤其是冷笑激起我極大的憤怒，隱忍多時的不滿如火山岩石噴薄而出。我亦提高嗓門大聲解釋為何需要如此行。一開始露絲還裝模做樣說不理解我的英文，未待我反駁，桑尼亞即刻回擊露絲：“我完全理解Sue的意思。她的英文很完美。每一個字我都理解！ ”

此時經理麥樂迪從裏麵辦公室出來了，總裁伯納德從走廊最裏邊的辦公室過來了。麥樂迪對露絲說：“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總是attack（攻擊） 同事。”桑尼亞即刻附和道：“對，Sue 是被逼急了，才開始反擊的。”

總裁伯納德先與經理麥樂迪去會議室開會，估計是詢問事件緣由。大概十幾分鍾後，召集我們部門的幾個同事去會議室開會。伯納德讓我和露絲各自陳述事情經過。然後，伯納德先是批評露絲有任何問題可以先向麥樂迪匯報等等，隨後又對我說無論如何在辦公室大吵大鬧是不對的。我這個人雖說膽小怕事，卻也是受不得半點委屈，惹急了，則天不怕地不怕，有點二不愣。豁出去，什麽也不懼了，大不了不幹了！便開始頂撞伯納德說是露絲首先惹我的。伯納德可能也未料到一向怯懦的我會如此不屈不撓，便笑著開玩笑說“好啦，Sue，此事到此為止。你還可以繼續在咖啡時間鍛煉身體。”說著還比劃了幾下。因為我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會站起來作些伸拉運動。此時露絲又開始攻擊我：“sue 有時間鍛煉，我沒有時間。”我立刻頂回去：“你沒有時間鍛煉，你有很多時間打很多私人電話。”桑尼亞伸出大拇指說：“sue, 好樣的！”

自此以後，露絲再未對我有過任何不恭的言語冒犯，反倒客氣了許多。其他同事私底下也竊竊私語，說露絲幾乎不再挑剔別人的工作了。言語之間我似乎成了他們眼裏的英雄。

自小膽怯，凡事能讓則讓，能退即退，能忍便忍，為人處世的宗旨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闊天空，讓一讓風平浪靜。無論生活中，還是在職場，話不投機半句多，不立危牆之下，遠離難纏之人，少說話多做事，與人為善，規避衝突。著實被惹急了，充其量氣哼哼地嘀咕一句，“不理你了！”就連這句話，很多時候，也隻是腹誹一下而已，甚少有說出口的機會。以此處世哲學混跡於中外，社會和職場，與同事們相處的和諧融洽，可稱得上歲月靜好。

始料未及，奉行已久以躲避為上的處世哲學在此一敗塗地，第一次與同事爆發直接正麵交鋒。更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竟然有這麽好的人緣，並無深交的同事們都站在我這一邊。同時也發現一個事實，隱忍不發，一味謙讓，對方便會得寸進尺肆無忌憚。奮起反駁，一樣可以迎來風平浪靜，一派祥和。

記得有一年公司的聖誕午餐，一個新來的同事說我靦腆內向溫婉隨和等等，桑尼亞笑著連聲說了三個No，銷售部門的約翰說那是你沒看見 Sue發火的樣子。當時露絲也在場，笑著說“真沒想到Sue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總裁伯納德說，“Sue是典型的中國人性格。很能忍，忍到極限會爆發，一旦爆發，則不計後果。”我說在中國有一句著名的諺語，便是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說罷，大家哈哈一笑。我和露絲也一笑免了恩仇。

自此以後，我和露絲的交流竟然多了起來。露絲是花草控，而我亦喜歡沾花惹草。記得有一次，露絲在網上購買了極其便宜的各類鮮花植物，每株不到五美元，但是運費卻貴的驚人，數倍於花草價格。她詢問同事們誰想要，給她植物費即可，不需要付運費。我買了幾株，堅持付了運費。後來還經常在一起交流分享種植花草的經驗。又過了一些時日，露絲準備購買房子，向我詢問有關區域、學校等事宜，我也盡可能的分享購屋以及貸款等經驗。露絲搬家後，我買了一套酒杯，祝賀喬遷之喜。

時過境遷，在我離開那家公司時，與露絲擁抱告別，竟是依依不舍的惜別之情。

這次衝突也成為日後與同事們相處的一個教訓。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保護自己是人的本能。但是當初一忍再忍，忍到極限才失去理性地爆發，卻是極其愚蠢的。受到無禮對待及時表明態度，一旦遭受攻擊即刻反駁，或者直接向經理反應情況，更為理性妥善的處理糾紛。人的的智慧就是在一次次的教訓裏，增長了。

時隔多年以後，再次想起曾經的大動幹戈，隻能付之一笑，人生一次曆練而已。

（這篇文章刊登於《2024北美洲文苑》，作者簡介是我，照片不知何人？ 感覺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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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一顆鐵線蓮頑強第活著，還開了一朵花，聊以安慰我破碎的傷心。

祝福大家周末快樂！

給大家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