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草圖 ---- 童年的樂園
文章來源: 杜鵑盛開2024-03-27 06:59:28

一幅草圖

                              

那天,三表哥在微信裏傳來一幅自己畫的草圖,題為【童年的樂園姥姥家】。我和三表哥都是在姥姥家長大的。姥姥姥爺在我未讀書前即已過世,懵懂記憶裏,姥姥家人多、熱鬧、溫暖,院子很大,可以撒歡的跑。跑到滿身大汗,被姥姥叫到屋裏喝糖水。年長我六歲的表哥,憑借著清晰的記憶還原出姥姥家的院子,完善了對於姥姥家所有美好的追憶。

圖中所示,右邊是大門,與大門平行的是姥姥家北房的後房牆。背靠後房牆的簡易平房是鄰居家的南房和油氈撇子(意即棚子)。東牆從北向南依次為東側門、東房和廁所。院子中間是葡萄架,每年夏季,葡萄長得又大又甜,葡萄架下也是乘涼避暑喝茶聊天的休閑處。南牆是姥爺堂弟我們稱之為成英姥爺家的後房牆。姥爺和成英姥爺感情篤厚,少年時一起從鄉下進城學徒,出徒後各自經營小買賣養家糊口。後來又相約一起在城東的東大街置產。南牆下有碾子、三棵榆樹、幾株綠植。一條斜坡,幾級台階即可通往成英姥爺家。記得姥姥過世後,成英姥爺成了大家長,舉凡族中大事諸如大舅二舅分家等,皆由成英姥爺坐鎮主持。舅舅姨姨們也和成英姥爺家的孩子們關係親厚,彼此和睦,來往頻繁。

西麵一個四麵透風的簡易棚子,是二舅家搭建的野灶間,夏季時的室外廚房。西牆外麵即是二舅媽的娘家。牆上原本沒有門,二舅家的孩子們往返其姥姥家經常翻爬牆頭,久而久之牆體塌陷變成一個豁口。

麵對葡萄架的老者便是我們的姥爺,大家族的大家長。正自坐在小桌前自斟自飲,桌上一壺燒酒,一碟豬頭肉。據說姥爺晚年有個嗜好,幾乎每天傍晚總要燙一壺燒酒,不多不少整二兩,天冷時盤腿坐在炕上喝,日暖風和時坐在院子裏喝。姥爺生前對我極盡寵愛,但是我對他的記憶殘缺不全,不完整的碎片,夢境般朦朧。如果不是三表哥的這幅草圖,全然不記得姥爺曾經坐在小桌前,一邊喝酒一邊看著滿院子的後輩兒孫各行其是各司其職。透過這幅畫,可以想象姥爺一定有個幸福而知足的晚年,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其樂融融。撩開歲月的麵紗,仿佛看到姥爺捋捋白色胡須,斟一口燒酒,就一塊豬頭肉,品嚐享受著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息。

姥爺旁邊不遠處,蹲在地上的漢子是大舅,正在盆裏搓洗抹布準備擦洗自行車。大舅出了名的講究,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先用雞毛撣子把身上灰塵仔仔細細拍打幹淨,然後開始擦自行車,直至把車子擦的倍兒亮如新,然後才放心吃飯。院子西麵站立的年輕婦人是二舅媽,正在喂雞。其中那隻黑色的烏雞後來跑到東牆外的菜地誤食打了藥劑的菜葉子喪命。大舅和二舅媽在我出國後的幾年內相繼猝然離世。世事滄桑,生命無常,一九九五年的那個夏天,成為我與大舅和二舅媽的最後訣別。

院子中央跳皮筋的女孩是大舅家的二表姐靜、姨姨家的娟姐和她們的閨蜜芳姐。葡萄架下踩著板凳想要摘葡萄的小女孩是大舅家的三表姐小英子。後麵玩彈珠的男孩便是三表哥、大舅家的平哥還有二舅媽的弟弟,站在旁邊觀戰的綠衣服男孩是二舅家的潤表弟。在西麵玩汽球的兩個小女孩是二舅家的梅姐和我。那時年幼,對於表哥畫麵裏的場景,並未留下些許記憶。但是一個大家庭三代同堂的親情,卻溫暖了我半生歲月。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們,多年以後依然彼此相助和睦共處。每次回國相聚,一壺清茶,幾碟蔬果,閑話家常,手足情深,而對於姥姥家的回憶,則是永恒的主題。

院子東麵有一扇小側門,門外有一片小白菜地,菜地中央有一口甜水井,每天黃昏時分大舅穿過菜地去挑水,我則蹦蹦跳跳跟在後麵。對於菜地旁邊的這一片空地,卻毫無印象。據表哥說那塊空地是二舅、大姨家的德表哥和一幫大朋友們的天堂,畫裏的他們正在玩鐵蛋珠珠。

姥爺姥姥相繼過世以後,大舅二舅隨即分了家。過了幾年分別拆掉舊屋,蓋了新房。二舅把原來的大門洞換成一扇小門。新房的入間深了好幾尺,院子的空間縮小。大舅家後來又分別加蓋了東房和一溜南房,二舅家加蓋了一排西房,院子更被擠壓成狹長的一方天井,鋪上了方磚。從媽媽記事起就有的葡萄架消失了,長滿毛毛蟲的三棵榆樹也被砍掉了。這幅草圖裏的姥姥家早已麵目全非。

出國多年,夢裏夢外,但凡想起故鄉,總會想起姥姥家。而姥姥家依舊是老屋舊院,我們也依舊是兒時模樣,似乎潛意識裏一直在忽略甚至刻意淡忘所有的滄桑變化。地理意義上姥姥家的院子,已漸漸離我遠去,消失於蒼茫歲月裏。姥姥家已變成意識意義上的一種象征,一個符號,一幅圖騰,童年記憶的起始與歸宿,故土鄉愁的原點與終點,所有的美好與溫馨,凝結成心靈世界的一座豐碑,支撐和寄托生命裏所有的回憶與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