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籍考試的時候有一問：申請的目的，標準答案之一是，為旅遊方便。我選的就是這一條。萬萬沒想到，拿美國護照去別處是方便了，回家卻被罰了款。在此講講這段勞力又累心的經曆，提請大陸同胞回鄉第一件事是，到當地公安局派出所申報臨時戶口。
 

     1999年九月，家中老父病重，需我回去探望。但我一共隻有三周假期，並且已經入籍美國，便到中國領事館申請了為期三十天的“L”簽證，九月二十五日回到北京。“十一”剛過，父親就因病勢加劇住進醫院，直到下旬未見起色。雖然我已超假，可能失去在美國的工作，還是決定留京陪侍。不料，我的這一遵從中華傳統美德——百善孝為先——之舉，卻在申請延長在京合法居留時，被大煞了風景。 

我的簽證是十月二十五日到期。二十二日，老父病體還在日漸沉重，二十五日前返美已經無望。先是，我已訪得申請延期要到位於東城區雍和宮附近的“北京市簽證中心”去辦。於是我徹夜在醫院陪床下班後，從西城木樨地穿過整個市中心區前去辦理延期手續。
 

櫃台裏麵坐的是一位麵容姣好、毫無風度的警花，與她交涉的經過大致如下：我先遞上填好的申請表和護照。警花眼皮也不抬地問：“你住哪兒？”答曰：“住家裏。”警花：“臨時戶口呢？”我詫異道：“臨時戶口？什麽臨時戶口？” 警花這才挑起眼皮：“回家住，要在四十八小時之內報臨時戶口 ，知道不知道？”我說：“從領事館簽證，到飛機上填報關表，直到入境過海關，沒有人說這事呀。”警花道:“現在你知道了吧?補了臨時戶口再來吧。”我當然覺得此事不合情理，就說：“我住自己家裏報什麽臨時戶口？”警花圓睜杏眼道：“你現在是美國人了！就得按外國人對待！”我也生氣了： “我 可不是純外國人。在國外， 使領館和國內僑委僑辦召集我們講話，說的都是歡迎華人華僑回國旅遊、觀光之類。何況我不是遊客，我家在北京，我這是回家！”我還解釋了申請延期的理由，她隻說：“這都是上邊定的，我們隻是執行機關。”
 

無奈，我隻得打車回府。上樓前，先請教了傳達室裏居委會郭大媽。郭大媽說：“外地來人居住不超過三個月的不用報臨時戶口，你們家來人這麽勤誰報過臨時戶口？”但是既然市局要，我還是得去一趟萬壽路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小姐倒也五官端正，可惜舉止粗魯，嗓門也太大了點。她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隻一看我的護照，就往外一推隔著鐵柵欄道：“先去海澱分局（北京市公安局海澱區分局）交罰款！”我聽罷一愣：多溜兩趟腿還不算，還得罰款？看她的臉色，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把在“簽證中心”說過的話再講一遍，她也不聽，隻說：“就是這麽定的。”我抱著一線希望把郭大媽搬了出來，警察小姐怒道：“街道老太太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待我請教了海澱分局座落何方，轉身出來時，她才好心給了一句：“辦好延期別忘了再報一次臨時戶口。”
 

那天是星期五，幸虧“簽證中心”星期六也辦公。我不敢拖延，回家取的了老爹的午飯，送到醫院，陪侍了一會兒，趕緊下樓橫穿京城直奔海澱公安分局。海澱分局外事處又是警花辦公。謝天謝地，這位終於才貌雙全了。她拿出一本法律大全之類的手冊，向我展示這筆罰金的法律證據，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我說﹕“我們怎麽知道回國之前得熟讀這本書呢？再說，美國也沒有這部書呀。”她表示了無奈之後，出去請了一位男士幫忙辦我的罰款手續。我先問了罰金的數額，他們說要人民幣五百元，我覺得冤，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跟警察“砍價”最終在兩百元上成交。 
 

本來我以為，交錢拿收據，五到十分鍾我就可以趕回去補臨時戶口了，不曾想，這兩位警察寫報告?填表格、足足辦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等在一邊不禁感慨道，這兩百塊錢還不夠你們二位的“人工”呢。此話引來他們一番傾訴：這種事三天兩頭有，誰明知故犯要交罰款嗬？都是因為有事回不去，辦延期的時候才知道得先報臨時戶口。前幾天，一個老爺爺領著幾歲的小孫子來了，小孩子是美國生的，拿美國護照，跟爺爺來北京是要學點中文，一時沒有合適的人帶小孩回去，事先又不知道得報臨時戶口……郊區縣和外地的就更慘了，不管多遠都得來回跑。一位老兄家在福建，本想到北京辦事一起辦延期，想不到市局讓他回福建補臨時戶口，隻得托人到我們這兒交了罰款，在朋友家補上臨時戶口。還有一次，一個洋女婿跟著媳婦來北京見老丈人，碰上家裏有事走不了，來交罰款的時候，那洋人不會說中國話，坐在那幹生氣。說到這兒，那警花咯咯地笑出了聲。 
 

看到這兩位通情達理，我也趁機說了些抱怨的話。誰知，那些報表填到最後，有一項是：你對此處罰有沒有意見？一看要記錄在案了，我趕快說：“沒有?沒有。”拿了收據就往回跑。北京有一句老話“沒有花錢的不是”。果然，以後的事情就暢通無阻了。 
 

回到華府，朋友們聽我講起此事都說：“豈有此理！”我想，大凡政府辦事，應該有理有力有節。政府製定這樣的法規一定基於某種道理，但是我等平民百姓百思不明就裏。罰我的那條規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實施細則》第三十條，大意是：外籍人士到中國後住在家裏的，要在規定時間內（約24--48小時，這個規定至今猶存）向當地派出所申報臨時戶口。一般說來，洋人去中國多半住旅店，有家可住的絕大多數是外籍華人。如此看來，這一深藏在手冊裏的罰規，好像就是為我們設計的。這與歡迎海外華人華僑回國雲雲的政府表態，不是自相矛盾嗎？誠然，這個規定著重了解外來人士的行蹤，但又未見切實督促?執行，隻是在去辦簽證延期的時候才能知道其人照辦與否，顯得罰款是其主要功能。
 

其實，對偌大個政府而言，讓我們事先知道有關規定不過舉手之勞，比如在領事館辦簽證的時候?飛機上填報關表的時候?落地入境的時候至少有三次機會。若有兩三次提示我還注意不到，那麽花錢?跑腿?受氣才是我咎由自取。至於說，當初辦入境簽證的時候，應該申請的時間長一點，以備不虞。細想，這樣也不行，即使我為一個月的事情準備三個月簽證，為三個月的事情準備半年的簽證，還是會有簽證到期而事情未辦完的情況發生，或其他辦手續的地方也有“臨時戶口”幸災樂禍地等在那兒呢。根本之法得讓我們事先知情。不然，像這樣突然被罰，難免會認為：我落進了罰款陷井。更不用說，如此立法?執法，給我們祖國母親的形象抹了多少黑，傷了多少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