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為什麽一會兒軟又一會兒硬
文章來源: FarewellDonkey182024-07-15 21:28:13

心硬,是需要這種肌肉強度將溫熱的血液泵送到冰冷的指尖。心軟了,隻因為霎那間你又想起了某人。。。這兩句話放在一起咋這麽鬧心呢?因為“心”變了。我們的新知識讓心髒,從一個思維器官變成了一個血液循環的動力器官。

從現代科學知識的角度,思維器官已經是大腦。但我們的語言,是傳統的,傳承的,滯後的。這種知識的急劇變化,造成了日常語言困境,也在實質上,讓我們思維無法避免地陷入了眾多混亂的陷阱。當然,語言也會與時俱進。比如“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這句話用得越來越少,現在多說這人“說話不過腦子”。更多的是慣性,諸如三心二意,隨心所欲,心有靈犀,蛇蠍心腸等,就沒有改。明明知道不是“心”在想,但大家心照不宣,不覺得有必要非改不可。

但事情永遠不會這麽簡單。改不改的有時沒事有時有事。一陣都改了吧,日常語言有猝死的風險。是的,遠比失去文學性更嚴重。語言是個人為構建的,自洽的邏輯係統。你要是完全斷開傳承,它就會徹底散架,失去功能。不改吧,曆史包袱會越背越重,走起路來力不從心,一不小心就掉坑裏。

語言有問題。時過境遷,無論曆史向前還是向後流朔,都一樣出問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古希臘”。現代哲學、數學、物理學在開創時,借用了許多古希臘時期的名詞名稱,諸如“物理”、“原子”等。這造就了古希臘的一段“科學輝煌”。其實現代科學與古希臘的那些殘留,無論在方法論還是內容上都毫無共同之處。僅僅是借用了這些概念名詞甚至符號,就仿佛古希臘人已經探索了“科學”。如果現代科學一開始借用的是中文名詞,或者是梵文概念,那一樣會造成一種古代中國人或古代印度人早都已經談論過了全部現代科學的假象。所有這些古代文明都是在同一層次的認知水平,與現代科學都風馬牛不相及也。

好吧,讓我們回到“心”上來。政治家們說的“本心”、“初心”究竟是什麽心?過去說的心,可能是思維。可能是意識,可能是認知。也可能是神啟,甚至可以是性格情緒等。偏不可能是輸送血液的器官。所以這些都是些古舊的心。固然你送個紅包賀卡上寫個心想事成無傷大雅,但在正式深入一些的討論時,不妨直接用思維、意識、認知這些概念。避免用“心”。因為“境由心生”,不可避免地要將過去以為心是個思維器官時的那些相關知識帶進來,開了“後門”或“蟲洞”。就像用了些概念名稱就將古希臘穿越傳送進現代科學一樣。我們說過,語言是個人造的邏輯體係,你用了“心”就隱含承認所有那些相關的知識都是合邏輯的。

我們的語言中隻有概念,沒有實物。這就容易讓我們忘了這一點。我們被那些古今中外旁征博引的宏論所心折。卻沒留心其實這些雄辯效應,正是來自於言論在這些“後門”“蟲洞”間隨心所欲地鑽來鑽去。語言隻有在適用的語言環境中才能有效溝通。心肝腸肺。心主神誌肺主行水,一旦你將中醫的心肺概念混入,五行就出來了,然後陰陽君臣等都串上了。這些與現代解剖功能為基礎的器官名稱是不兼容的。同一個名詞,卻此心非彼心。一旦你讓這心心相印,則心有多大,後門就有多大。你以為發現了古代一個合理的東西,拿來使用。但其實效果你控製不住。看似僅舀了一瓢,暗中弱水三千都不絕而來。

概念隻有在語境中才有意義。孔墨老莊都在說“仁”,都不需要定義,彼此也都理解。但今天我們再說“仁”,無論如何考證修改限定,都合不上當年諸子的意義。這是因為我們完全沒有了兩千五百年前的那個語言環境。不是說我們沒有學會,而是說今天已經不存在理解的可能。不是知識不夠,而是知識太多,知識體係都更新過好幾茬了。古代知識有限、思維層次少,概念定義粗糙。反而無歧義,易溝通一致。任何古舊的概念知識,直接用到今天的論證中,都漏洞似竹籃打水。

任何成功的思想或文學體係,都創造出了自帶的相對封閉的語言小生態。比如聖經、佛經、紅樓夢、莎士比亞等。一旦進入這個生態(也僅限於自身生態),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和諧的(合理正確)。馬克思的《資本論》也有這個效果。他的再生產理論已經推導出了一般均衡。但由於不喜歡《資本論》的強大語言生態,為避免陷入。經濟學需要重新發現再寫出來一次。有人自豪地用莎士比亞詩劇語言寫了個《大明宮詞》,不料全劇貫穿了一股子蹩腳的翻譯腔。蓋莎翁的語態既不合唐朝也不合今朝。。。整個不適合漢語。但另一個不相幹的作者能續寫《紅樓夢》,還相對不違和,靠的是完全沉浸到原作者的語言生態中。

我寫這個帖子的原因,是在談論語言思維的時候,有網友讓我說說“心”。我不敢說。因為除了作為曆史進程回顧,這個古代概念引入,會讓討論失去控製,無法收場。其實,靠譜一點的,是什麽事,就在這個事物發生的原生環境中去談論。這個要求有點高。更難的是:真的忍不住。望文生義,借古諷今,旁征博引,自古以來就是寫作投機取巧的三大法寶。讓人怎能不動心。唉,總是心太軟,心太軟。